晚上,病房里只有阿蕙和赵嘉盈。
阿蕙没什么睡意。
她对廖士尧的气已经消了些。
生气也于事无补,廖士尧公然在孟宇轩和陈浩然面前说阿蕙是他的未婚妻,阿蕙敢站出来说不是,那就是打廖士尧的脸……
廖士尧是浙江督军、监督东南四省军务的大军阀,他的脸面比阿蕙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
阿蕙是打不起的。
阿蕙和廖士尧的联系,无非是当年阿蕙救过他一命。
他带阿蕙回茂城,就是还阿蕙的当年的恩情。
除此之外呢,似乎就没有旁的利益关系了。
阿蕙敢让他在人前下不来台,他就敢要了阿蕙的命。
生气、愤怒,都是小女孩的把戏,阿蕙需要的是对策。她的杀人案尚未解决,又出了这等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小五赵嘉盈也未睡。
她没有听到阿蕙的呼吸,便知道阿蕙也醒着,她轻声喊了声四姐。
病房里关了灯,白色纱帘在夜风里缱绻。外面的如雪月色便伴着路灯晕黄的光,投影在地面上,斑驳影子似春梨花般冰雪轻盈。
阿蕙微微偏了偏头,就能看到赵嘉盈。
“还没睡?我吵到你了吗?”阿蕙问她。
赵嘉盈轻笑:“没,我睡不着而已,想跟四姐说说话。”
幽暗中,阿蕙脸色微敛。
小五从东沪到杭州府去找阿蕙,阿蕙原本对她很戒备的。
赵嘉盈表现得很好,温柔又聪明,一开始还获得了二少兆慎的好感。
兆慎很喜欢听赵嘉盈讲茂城的趣事,感情上偏向了她,所以上车的时候,阿蕙把孩子给赵嘉盈带。
阿蕙并不是放心她,而是觉得她聪明。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兆慎只是廖士尧的侄儿,哪怕她是想刺杀廖士尧,伤害兆慎只会打草惊蛇;假如她想接近廖士尧,便会更加用心对待兆慎的。
兆慎又愿意跟着赵嘉盈,所以阿蕙把孩子给赵嘉盈带。
结果,赵嘉盈居然想去偷听廖士尧会议室的谈话,还利用兆慎的调皮,不动声色把责任推给了兆慎。
兆慎不明白赵嘉盈的意图,却也开始不喜欢赵嘉盈了。
阿蕙却心里警惕越发强烈。
赵嘉盈是因为想帮阿蕙才去杭州府的,还是打听到阿蕙住在廖士尧的官邸而去的?
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廖士尧吧?
那么,她到底是想刺杀廖士尧,还是想接近廖士尧?阿蕙不太清楚了。
当年阿蕙也蛰伏在沈永文身边。
所以,她并没有立场去反感赵嘉盈的所作所为。
“说什么呢?”阿蕙也轻笑。她倒也不指望能从赵嘉盈口中套出什么话。从她堂妹这一路的所作所为能看得出,她有几分能耐。
也许,她想套阿蕙的话吧。
这位面目全非的堂妹,让阿蕙有几分不适应。
“.......说说廖督军?”赵嘉盈想了想,试探着问阿蕙。
果不其然。
“说他什么?”阿蕙问,倒也不露反感,声音里带着几分安静的轻笑,“我和他也不算熟……”
“就算不熟,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君子。”赵嘉盈笑着道,“四姐,你觉得是不是?他挺正直的。”
不提这话还好。
一提这话,阿蕙心底的怒焰顿时腾起。
对待女人这件事,正直和迂腐往往是一线之隔。廖士尧正直过头了,就显得那么迂腐可气!
依着他的身份地位,他就算强要了某个女人、转身不认账,旁人也不敢指责他什么,更不用说看过女人的身体了。
原本一件小事,而他,居然要因为这个而负责。
他的举动,多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啊!
阿蕙不想在外人面前泄露她对廖士尧的愤然,敛了心绪,笑着接赵嘉盈的话:“是的,他不轻浮。”
赵嘉盈说廖士尧正直,并不是指他在官场上的作为,而是指他对女人方面。
所以,这个“正直”的反义词,便是轻浮。
赵嘉盈见阿蕙的回答很在点子上,便知道阿蕙理解了她所说的意思。赵嘉盈的笑声更加柔婉:“到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染犬马声色,真的很了不得!四姐,我觉得他是个很难得的男人…….”
阿蕙轻笑,算是认同,却没有再说话了。
“四姐,你喜欢他吗?”赵嘉盈问的很直白。
阿蕙不由冷笑。
这样明显的试探,可见赵嘉盈很轻视阿蕙。
她到底有什么资本轻视阿蕙?
这个念头一起,再加上赵嘉盈之前的表现,阿蕙忍不住想:赵嘉盈也是活了两世的女人吗?
要不然,她怎么处处把阿蕙当成小孩子似的?当初在火车上遇到了土匪,她也是这样的语调。
只可惜,手里握着锋利匕首的赵嘉盈,还差点让土匪占了便宜,反而是阿蕙拿着碎玻璃,用隔断自己几根手筋的代价,救了这位赵五小姐!
就算赵嘉盈真的是活了两世的,她也不应该如此小瞧阿蕙啊!
就凭这一点,这个女人,哪怕真的是活了两世,也难成大器!殊不知世间藏龙卧虎,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生活永远不是你随便能翻云覆雨的!
轻敌是大忌!
阿蕙心底的冷笑,就变成了轻叹。
“不喜欢!”阿蕙的语气也很平稳。
阿蕙回答的声音太过于坚决平静,大概是没有赵嘉盈预料那种小女子的娇羞宛然,所以黑暗的病房里,遽然安静了一下。
回神间,赵嘉盈又笑着问:“真的?我觉得他很有魅力呢。四姐,咱们自家姊妹,我又不笑话你。”
“不是笑话与否。”阿蕙也轻笑,“世间人和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小五觉得廖督军很有魅力,我却觉得他缺少儿女情长,不够温柔。”
明明是小女孩脸红心跳的话题,可是赵氏姊妹俩说起来,像两个老人,在追忆年少往事。
赵嘉盈也觉得她的堂姐很特别,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只不过,赵嘉盈也看得出阿蕙比较早熟,所以对阿蕙的异常,选择性忽视了。
“四姐是真心话?”赵嘉盈又问。
“当然。”阿蕙很肯定说道,想了想,她又笑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嘉盈停顿了一瞬,才笑道:“廖督军很难道。他身份尊贵,又未曾娶妻。如今世道太乱了,也许再过几十年,整个世界包括欧洲的强国,都要沐浴战火,咱们是逃脱不开了。女人命如菟丝,需得攀上高木,才能有自己的高度,也才能生存下去,四姐以为我这话如何?”
阿蕙却是心头骇然。
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赵嘉盈也是再来的?
她怎么回来的?
倘若不是再回来的,她怎么知道即将到来的世界大战,怎么知道未来战火纷飞?
不对,她好像知道得更多。
难道是前世她活得更久?
“女人如菟丝吗?”阿蕙轻笑,咀嚼着她这句话。
赵嘉盈却误会了阿蕙的意思,以为阿蕙也有此感悟,便大发感叹:“难道不是?世道新不新、旧不旧,俗成规矩被抛弃,新规矩尚未成形,女人太过于保守,被新派瞧不上,下场悲凉也得不到同情,还被冠上守旧的骂名;太过于强悍去争取地位,又被保守派忌惮……况且战争迟早会来,没有权势的依附,命就比尘埃低。四姐会不会觉得我说这话,很没有出息?”
“句句锱铢,且见解独特,岂会没出息?”阿蕙道。
没出息谈不上,太过于悲观倒是真的!
听赵嘉盈的口气,颇有一番成为人上人的抱负。
只是,她觉得女子凭借自己,是没法到达这样的高度,需要依附一个强悍的男人。
所以,她称女人如菟丝。
阿蕙虽然也知道权势和枪杆的重要性,可她还是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换取尊严。
可能是阿蕙曾经两次失败婚姻的缘故,让她对没有感情、掺杂利益的婚姻,有种恐惧。
而赵嘉盈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想利用廖士尧,攀上廖士尧这棵大树。
可她到底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
她想让阿蕙自己退出?
可阿蕙原本就不在这场竞争里。
“四姐说不喜欢他,那么,他是我的了?”赵嘉盈笑着道。
阿蕙没有立刻接话。
赵嘉盈就有了几分忐忑。
“他说我是他未婚妻之事,你可知道?”阿蕙问赵嘉盈。
赵嘉盈舒了口气,笑道:“可四姐并不是。”
“那么,你记住这点……”阿蕙静静说道。
赵嘉盈终于明白阿蕙刚刚的沉默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也多了几分认真,道:“我知道,不管我成功与否,都跟四姐无关。哪怕廖督军对四姐情有独钟,也是他的事,我绝不会迁怒四姐。”
你并没有资格迁怒任何人吧?
阿蕙无奈心中暗叹,轻轻嗯了一声。
她道:“我有些困了。”结束了和赵嘉盈的谈话。
她的堂妹对她说,那个男人很优秀,既然你不喜欢,那么他就是我的了!
那么有魄力!
不过,阿蕙心头另一桩块石头也落地了:赵嘉盈不是刺客,至少现在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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