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愣,众人连忙扫灯,显然,这时大家都知道我闹的是哪一出了。
只不过,直径只有两三公分的孔方兄溜起来是人都难抓住。
就在我暗道一声“玩大了”的时候,陡然听到一人大叫起来:“这里,在这里,看,是枚银钱!啊......掉、掉沟里了。”
我:.......
所有灯光齐聚在我的“保命钱”滚进的那处路边排水沟铁槽。
“这......怎么算?”一阵冷风吹过,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句。
我看向贵叔,又看向三位持牌摊主。
四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贵叔开口。他同情间略带责怪地看着我,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真是不作不死啊。
我苦笑,遂而想起旁边还蹲着一尊大神,连忙求助地望了过去。
大橘翻了个白眼,看来也很无语。
“吱!吱!”
我正准备“认命”,那只刚才在我掏货时,一直躲在脚边挠我的肥老鼠,衔着一枚银色钱币,从水沟拦槽的缝隙中钻出,叫了两声,一溜烟,三两下爬到了我的肩上。
只有少数人目光惊奇地看着它,显然,它的存在早已和猫三爷大橘一样,属于鬼市的诸多传说之一。
我激动得快哭了,哪里还在意它一身体味。
鼠爷风骚地抖了抖身子,这才将嘴里的银钱掉到我谄媚伸出的掌心。
我用软布包裹,细致揉擦一会,方才捏起这枚外圆内方、一处外沿上染了乌黑色的银钱,将灯斜着往上打,展露给了贵叔四人。
“淳化元宝......”贵叔看着银钱正面的四个字,脸色一喜,连忙说,“快,快让我看看背面。”
我直接将银钱抛给他,笑着说:“请您掌掌眼。”
这时,我心里算是基本定了下来。
贵叔手忙脚乱接住,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打着灯,仔细地检查起来。
“淳化元宝银钱,背面高雕太宗礼佛图,大开门的宋太宗佛佑钱!接近完美的品相,而且是精铸传世品!”贵叔激动得颤了颤,然后将银钱递给了其他三人。
“虽然说被深嵌在了紫砂蟾蜍的嘴里百年,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得以在最近一个世纪的光阴里安然无损。”贵叔赞叹地说,“露在嘴外的那一沿,多年来沾染了一重厚厚的茶渍脏污,又隐藏这么深,包括吴某在内,想必在场的大家都没想到。”
“话说回来,小友,你又是如何知道这金蟾嘴里衔着枚真钱的?真钱或有依据,南方一些地方烧造的金蟾有嘴衔真钱的传统,可你怎能确定是这么罕见的一枚银钱?”贵叔目光灼灼,盯着我问。
就算真钱易辨,想要过了“规矩”,价值也至少得超过竹雕镇纸才行,这简直比在一堆大开门的古钱里翻淘还难上无数倍。
中国自商朝开始铸币以来,流转的金属货币种类型号成千上万,可是,如今单枚能价值超过两万八千八的钱币才多少?
所有目光都看向我,无论知不知道这枚宋淳化佛佑银钱。
惊叹有之,好奇有之,同样,亦不乏怀疑。
心虚如我,自然是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我不欲说,贵叔自然不会逼问,他笑了笑,又看向众人,解释起这枚罕见的银钱。
“淳化元宝最早铸于宋太宗赵光义淳化元年,银钱正面四字来自太宗御笔手书,背面浮雕‘太宗礼佛图’,主要用于供养诸佛菩萨,因而又称为佛佑钱。
“这佛佑钱铸造的背景更牵扯到了一宗千古迷案。我只简单说说。诸位听完之后若有兴趣,回去之后可以查阅相关资料。
“大家都知道,赵光义的兄长就是宋太祖赵匡胤。话说太祖太宗两兄弟一晚在宫中,一边喝酒一边商议国家大事,喝到深夜,当时还不过五十岁的宋太祖突然驾崩。
“而后不过两天,赵光义抢在太子之前登上皇位。为了巩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位,赵光义说他是奉太后‘金匮遗诏’登位的。
“简单地说,这金匮遗诏,按照正史所述,就是赵氏两位皇帝的生母杜太后在临终时,说服赵匡胤立下传位其弟而不传位其子的盟约,因而又被称为‘金匮之盟’。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千古迷案了。因为史实如何,赵匡胤是怎么死的,赵光义又是怎么登基的,真相早已石沉大海。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赵光义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进行了一系列举措。具体不说,只提关于这枚银钱的。
“铸造佛佑金银钱,就是赵光义为了宣示自己的帝位是得到天意认可和神佛保佑。所以官方铸造的佛佑钱品质极佳,是历代钱币中的上上之品,更是被誉为上至两汉下达明清的泉界白眉。”
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现代最早发现的淳化元宝佛佑金钱,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五台山的寺庙大修的过程中,一经发现就震惊整个古泉界,更有一枚金钱可抵一辆轿车的说法。”
悠悠陈述,贵叔掀开了千年之前、扑朔迷离的历史一隅。
古玩之风盛行,自然不全是因为它暗含着所谓的“一夜暴富”的机遇,更重要的,是每一件物什背后——甚至哪怕是赝品,都隐藏着无数静待挖掘的辛秘。
历史浩瀚,辛秘无数,人皆有好奇心,如何不被这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万千现象吸引?
更何况,历史本身就是人类的记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追溯之道,失去历史,遗忘历史,意味着人类失去了为人的根据。
就连传承几千年的君权都需神授,需要天地的认可,遑论我们渺渺众生,百十余载的逆旅过客?
等待片刻,见众人从津津有味中回神过来,贵叔这才朝着众人抱拳,说出了心中认可的价码:“依吴某拙见,这枚传世的精铸淳化元宝高雕佛佑钱,至少过三的小五位起价。”
说完,他又看向三位前来监督的持牌摊主,问:“三位觉得如何?”
三人无一例外,都表示同意。
这个起价,已经超过了马老板选的那件潘西凤的竹雕镇纸。
也就是说,无论这枚银钱是否进行叫价,都不妨碍我过了“规矩”了。
我大大松了口气。
将生命重新掌控在手的心情,自是快意。
“那么,各位,叫价吧!”贵叔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银钱收回,递还给我,朝着众人拱手。
“慢!”我连忙出声阻止。
众人:……
你又要闹哪样?
“额,这个,吴老板,这枚银钱我没打算出让,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规矩留下?”我尴尬地摸着鼻子,不确定地问。
贵叔扯了扯嘴角,虽然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但他还是按照“规矩”,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既然小友不欲出让,今日行‘规矩’就到此为止。三位监督人,你们确定一下?”
说着,他又转向旁边三人。
三人互视一眼,最后由半嘴金牙的马老板开口。他朝着贵叔和我先后拱手,这才言简意赅地对我说:“恭喜,过了。按照鬼市规矩,您以后可以在这里讨食。”
“如此,各位,散了吧。”贵叔脸色一肃,拱手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