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漆黑狭长,四面由乌黑色泥砖砌成,密闭而坚固。
这是一条年代久远的巷道,即使点燃了火烛也依旧显得昏暗且破旧,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两侧的泥砖上也覆盖着厚实绵软的青苔。
一条被遗弃了许久的巷道,早已被人们遗忘,本不该有人再出现在此地。
可世上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不寻常的人总爱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不寻常的人可能有一对如黑龙般的浓眉。
唐警探本就是不寻常的人。
我被女儿红的迷烟迷倒后再醒来就已经睡在这条狭长的巷道里了,在里边待了一两个小时,让我感到非常难受。因为巷道高度不到两米,即使勉强站直了身体,也总有头顶随时有一块巨石会“轰隆”一声砸下来的压迫感。
“终究还是被孟星移给骗了。”我靠着墙,后背垫在软绵的青苔上使得身体非常舒适。
我摸遍全身上下只剩一部手机,我很好奇既然要囚禁我会为什么偏偏要留手机给我呢?可是当我发现这该死的巷道内根本没有网络和信号时,我的好奇心彻底消失了。
当我察觉身体已经彻底摆脱迷药药效的麻痹后,我选择向巷道深处探索,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从玉面飞贼出现在碚城夜空的那一刻起直到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让我感到非常的不安。我的直觉常常在我耳边轻语:碚城出大事了……
我的直觉总是很准。我坚信这一点。
天生我材必有用,世上绝没有完全无用的东西,就连刚才我认为毫无用处的手机也一样。
手机的照明灯在这狭长的巷道内展现出了优异的性能,我前方的道路被照射得非常明亮,可视距离超过了十米。
拿着手机照明,我在巷道内行大摇大摆,走得美滋滋的,心想: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啊!
“摸索”了约五十米的距离,都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东西,直到灯光所及最远处似乎出现了人影!
无声无息的人影,在灯光扫过的一刹那似乎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在这个鬼地方居然还有人能笑得出来!
我拿着手机将灯光调整到原本有人影的方位,手心已浸出汗水,背脊微微冰凉。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在争斗。我希望他是一个人,这至少比是一个鬼要强;我希望他不是人,因为在这个瘆人的黑巷道里出现的人,和鬼也没什么区别!
我屏住了呼吸,明亮灯光下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出现在我眼前的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由寒铁制成的铁人!
我一眼望去估摸着有十几二十个铁人顺着漆黑的巷道伫立着,它们的脸上都烙印着神秘诡异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每一个不自量力的来访者。
事实上它们确有嘲笑的资格,因为每一个铁人都是由坚硬的寒铁制成,身形和真人相仿,手臂摆出不同的姿势错落罗列在狭长的巷道内。
这是一道阵!
“木人巷!”
当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的时候,不自觉地脱口惊呼。
少林木人巷在江湖中的名头十分响亮,关于它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据说真正的木人巷乃是一条全长十二丈、平均宽一丈的山洞走廊,开凿于少林寺金刚堂后山壁,由一百零八个机关木偶把守。
传闻二十年前江湖中风头正盛的北方豪杰“三眼剑佛”,不知师出何门却以炉火纯青的剑法完败各大门派掌门,迅速成为了江湖中人关注的焦点!“三眼剑佛”不但剑术精湛,而且拳脚功夫也是强项,道上的人说过他连续参加了地下黑拳比赛二十三场,对手不乏曾经的世界级拳手,但“三眼剑佛”场场KO对方。
就是这样不可一世的天才,在向少林寺方丈凡尘大师发起挑战后深夜独闯木人巷,在木人巷被机关木偶压制到精疲力竭最终竟被木人活活打死!直到第二天天明其尸首才被早起的僧人发现,已然被木人杵成了肉泥,下场惨不忍睹。
此后近二十年再无人敢擅闯少林木人巷!
我自然也不想落得个被这些机关人偶活活打死的下场,况且这里的机关不是木头而是冰冷的铁器!
能够闯过少林木人巷的只有少林方丈、达摩罗汉两堂首座,以及少林十八铜人,皆是少林寺武学巅峰之人。
我至今没有学过半点少林的功夫,更没见过木人巷,闯过木人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眼前的这个“铁人巷”很明显是刻意仿照少林寺的木人巷制作的,甚至有可能做了升级。
我上上下下打量着铁人桩,沉默不语,心里在想:铁人桩……铁人真的会比木人更厉害吗?
铁比木头更硬,冷兵器的致命刀锋都是由铁打造而成,所以人们通常都会有铁定必木头更厉害的感觉。
但木人巷是阵法,讲究的是阵型和运行的精准,强调的是整体的效果而非个体机关的杀伤力,就像传言中“三眼剑佛”是被木人阵困住直到精疲力竭才被打死,并不需要每一个机关人偶都具有杀伤力。
“用寒铁这样昂贵的材料制作铁人桩,不但性价比很低而且机关的运作也比用木偶人的负荷更大,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心中分析,“或许打造这铁人巷的家伙根本就不懂阵法的精髓。”
不懂阵法精髓的人,会随意花费高昂代价制作这样一个神秘的铁人巷吗?
我摇了摇头,自己的猜想还是过于单纯。
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铁人巷终究还是得闯,我沮丧得抖了抖已经湿透的衣衫。
“唔?”
我的双眼兀地射出一道精光,一个奇思妙想在我的头脑划过。
我右手双指探出,真力灌注其中,这是一对名动江湖的手指,能与名刀宝剑争锋。曾有人许诺九十万两黄金买下这对手指,但它们如今还安然无恙的在我的手上。
“刷——”
清脆而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刺眼的花火,寒铁打造的坚固铁人已被削去了面门,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太虚神指,本就是天下无双的绝技。
寒铁面门落地发出“哐啷”的响声,在这个安静又阴暗的巷道内显得尤为响亮,回音不觉。
我的心情亦无法平复,铁人桩的面门被削去,后面黑暗又空洞,我小心翼翼的把光亮汇聚到这空洞的黑暗中去,我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我看到一双眼睛正直直的瞪着我,眼睛瞪地异常的大,几乎快要凸出了眼眶!
这是一张人脸!一张死人的脸!
看到这张脸时让我的肠胃一阵抽搐,因为他的样子实在令人感到犯恶心。
整张脸都呈现毒蛇般的乌青之色,肌肉已经干枯以至于皱纹如刀刻般生硬明显,他的嘴角乌黑,一双无神的眼睛如死鱼般突出直直地瞪着前方!
我终究没有呕吐出来,毕竟是屡破凶案的唐警探,对于这般骇人场面多少有那么一点自制力。至于其他人,我不敢保证。
我的猜想应验了,即使我并不希望如此。
寒铁耐水汽,在这潮湿的巷道内想要保证铁人不出现锈蚀和破损用寒铁打造是上上之策,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需要保证铁人内部的密封和干燥,因为打造这些铁人的目的就是保存尸体!
深呼吸,我强行保持镇静后,凭着职业本能仔仔细细观察铁人中的死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连手里照明的手机都哆嗦掉地上!
这张脸我十年前见过,这个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武当前任掌门——“两仪剑”祝青天!
祝青天五年前莫名失踪,但随后很快已由警方在武当后山山林间搜索到其尸首,并在武当山顶举办火化仪式将其火化,诸多名宿都在场见证、哀悼。
那么祝青天的尸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诡异阴暗的铁人巷呢?
如果我眼前铁人巷里的祝青天的尸首是真的,五年前在武当山顶被火化的有是谁?!
忽的心头一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的脑中汇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甚至化为了风暴。
衣衫早已被阴暗巷道潮湿的空气浸透,寒气穿透了我的毛孔和皮肤。
地上手机苍白的灯光忽明忽暗,祝青天身后的二十多个铁人都蔑视着朝我阴冷发笑,令人毛骨悚然。
捡起手机,照亮整个铁人巷,这次我仔仔细细的数了数后面有二十六个铁人桩,算上封住祝青天的铁人桩,一共二十七个。
既然已经瞥见真相的一角,剩下的秘密自然也藏不住了。
我绕过祝青天向铁人巷内走去,正欲削去下一张铁人桩的脸却听见身后惊现“咔哧——”的声音,这是齿轮咬合的摩擦声,机关开始运作。
我回头看去,封着祝青天尸体的铁人正在缓缓转动,很缓,很缓。
寒铁罩住了人,却没有办法长年累月地抵御地底的湿寒,齿轮终究还是腐朽了。这对我来说真是难得的好消息,至少我可以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穿越眼前恐怖的铁人巷。
即使如此,铁人仍在在缓缓转动,每削去一个铁人面罩,身后就多了一个悠悠看着自己的古老尸体,想想心里都瘆得慌。我愣是一路向前没有半点回头的打算,生怕被吓死。
活人被死人给吓死,死得才最冤。
“刷刷刷——”
不出三分钟我已站在铁人巷的终点,身后“咔吱——”交错而响亮,仿佛一场热闹的交响曲,可惜只有一个活人作观众。
我额头的冷汗如黄豆般纷纷落下,我仰头望着让人压抑的巷子顶,沉重地叹息。
“黄娇娘、江丹枫、白瞳上人……”
喉咙有些难受,似乎被棉布堵住了一般,没法子再一一列数下去。
每张脸都乌青褶皱,双眼凸出,看了令人难受。
这些人都是武学界的翘楚,甚至是门派掌门,本都在五年前的意外中身亡并由门下弟子分别进行了葬礼。
唐警探低下头,双目无神,他怎么也想不出五年前陨落的武学大家的尸身为什么会重新出现?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诡异铁人巷内!
二十七个铁人,二十三个尸体。
还有四个铁人是空空如也。
这四个人是本该死却没死成吗?是计划中即将死去的人吗?
没有答案,我此刻心里没有半分把握,但唯独一件事情很确定。
铁人巷最后一个铁人桩的面具上特地刻印了一对宽厚的眉,右手缺两根手指。这个铁人正是为我准备的,就像是一口棺材,已有人在暗中为我预定。
有人肯为你出棺材钱,你该不该高兴?古时有人穷得上街卖身葬父,求的就是一口棺材钱;有的人收到一口上好的棺材却偏偏怒发冲冠,面红耳赤。
所以当有人为你买上一口别致的棺材,你可以笑也可以哭,但千万不可以往里边睡。
因为还不是时候。
眼前是一扇铁门,阴暗狭长的巷道内唯一的门。
铁门闩在门的另一面被铁锁锁着。
一把铁锁和一道铁门锁不住技艺精湛的小偷,更锁不住名满天下的碚城唐警探。因为他有一个神偷朋友。
这处铁人巷是谁人所造?
把我丢进巷道内的人有何意图?
这是我在巷道内脑海最后闪过的疑问,随后我的手便探向了身前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