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勒河下游,答兰纳木格思之野附近的广阔森林草原地带,随着黑夜的到来,风雪愈来愈大了。
狂风暴雪中,在西南方塔依尔部营地的一处大帐内,即便外面是飞雪连天,寒风刺骨,但这账内此时却篝火熊熊,火光明亮,暖如热炉。
在大帐最里侧的厚实毡毯上,一个青年男子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的左眼处虽被白布敷着,却仍有鲜血不断的将那白布侵染出赤红色,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覆盖,虽在昏迷之中,他的双眉却仍不时的一皱,足可显出他所受的箭伤之重。
他的身边有数个奴仆跪伏着看护,他们不时的擦去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和更换敷在他左眼上的白布。
“呼啦!”
毡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冷冽的风雪随着来人涌入了室内。
来人身材壮硕、头戴桶式翻毛大帽,一张马脸上留着山羊短须,此刻,他的眉上和须间都有霜雪覆盖。
账内的奴仆看到这人,纷纷向他低头抚胸行礼:“莫儿赤大卓颜安好。”
“大博烈坚如何了?可曾醒来?”他问道。
“大博烈坚醒来过一次,很是短暂,他口渴难耐,想要喝水,但当我们将水递到他嘴边时,他却又疼晕了过去。”一个奴仆低声说道。
莫儿赤缓步走到施烈门身侧坐下,他看着在昏迷中仍然皱着眉头的男人,内心中暗暗着急。
他曾支持这个青年男人镇压了阿卢亥·塔依尔部亦勒哈的叛乱,也曾跟随这个男人纵横东西,大掠铁炎诸部和速慎人的海平国,他看好这个男人的雄才大略,坚信此人是唯一能够带领三姓塔依尔部走向强盛的真正雄主。
但施烈门却倒下了,就这样柔弱的躺在自己面前!
不!这个男人现在还不能死,他的威望是如此之高,是他带领着三姓塔依尔人开始有了强盛之相,自他担任大博烈坚起,三姓塔依尔部的势力不断壮大,竟隐隐有了和中部草原强大的库迪部争锋的力量!
莫儿赤深深的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势力和威望,是无法取代施烈门在三姓塔依尔人中的地位的,若施烈门身死,那施烈门所在的奎因·塔依尔部诸那颜、阿卢亥·塔依尔部的突撒都不会眼看着自己登上博烈坚大位,到那时,三姓塔依尔人将会为了争权夺利而自相残杀,在内战中,他们的实力将被彼此消耗,刚刚有了强盛之相的部族又将陷入分裂和内乱,忽里吉、施烈门两代博烈坚数年来的努力将会毁于一旦!
他眉头紧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腾格里啊,恳求您护佑大博烈坚挺过这一次吧,莫儿赤暗暗祈祷着。
“水!”
“呃,水!”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他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微弱,但他却是如此熟悉,那正是躺在毡毯上的施烈门发出的声音啊。
“快!拿水来!”
莫儿赤精神一振,向在近前跪伏的奴仆急道。
奴仆用铜碗将温水端了过来,莫儿赤接过后,亲自为施烈门缓缓的喂水。
“呼!”
施烈门缓缓的睁开了右眼,但左眼眶处传来的疼痛却仍令他握紧了双拳。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莫儿赤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博烈坚,您终于醒了!”莫儿赤看着施烈门振奋道。
“现在是几时了?我们是战败了吗?”施烈门虚弱的问道。
“现在已是深夜了,我们没有战败,日落之时,我们和铁炎人都先后撤出了答兰纳木格思之野,现在,我们在西南边扎营,而铁炎人,据探马回报,他们是在东北面扎下了营盘。”莫儿赤回道。
“我们还剩多少兵马?”施烈门声音嘶哑地问道。
莫儿赤沉默了一会儿,他怕自己接下来所说的数字会刺激到施烈门,引发施烈门的左眼再次大出血。
“说。”施烈门用右眼幽幽的看着莫儿赤道。
“我在大军撤出后,曾点验士马,大博烈坚,我三姓塔依尔部的五万大军,经此大战后,还能厮杀的就只剩下一半了,而大博烈坚您的两千具装甲骑,被带出战场后,也不过只剩下六百骑左右了。”莫儿赤声音低沉的开口道。
施烈门听后,他面无表情,只有双拳发出的“咯咯”声,才能显现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趁夜向南,到边墙附近。”施烈门缓缓的吐出了这九个字后,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是!大博烈坚!”
莫儿赤站起身,他走到了几步外,在施烈门躺着的毡毯前单膝跪地,郑重的抚胸一礼,而后便快步向账外走去。
他知道,施烈门是要让他带着三姓塔依尔部剩余的部众向南撤往宗主国、昆朝顿诺人所修的边墙附近,只有在那里,铁炎人才不敢再行与他们搏命厮杀,塔依尔人才能休养生息,以待来年再向铁炎人复仇!
战场东北面,铁炎部营地,深夜。
莫粦在账内擦拭着弯刀和弓箭,日落之时,他们和塔依尔人都纷纷选择暂且休战,各自撤出了答兰纳木格思之野战场。
但明日天亮,说不得又是一场血腥厮杀。
今日战况的惨烈使他久久无法入睡,干脆就起身来擦拭兵器了。
突然,毡帐的门帘被掀开了,纳术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看着莫粦左脸上被三棱两翼箭划破的伤口,他眉头一挑,缓步走了过来。
“疼吗?”他问道。
“不疼。”莫粦咧嘴一笑,看着他道。
“活着就好。”纳术走上前去,伸出右手用力的搓了搓莫粦的头,而后道。
“大哥,大博烈坚醒了吗?”莫粦问道。
“没有,他仍在昏迷,我刚从他的大帐内出来,他现在全身发冷,布尔留哥正守在他的榻边亲自照料呢。”纳术淡淡道。
“明日和塔依尔人厮杀,我们——还能赢吗?”莫粦抬头看着大哥道。
他对塔依尔人具装甲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虽被自己扬长避短,避过了与他们展开近战厮杀,但他们那精良的铁甲,锋利的三棱两翼箭镞给他留下了深深的记忆。
不知这样的铁骑,塔依尔人还有多少?
“我们一定能赢!”纳术伸手紧了紧莫粦的肩膀,他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低头看着弟弟道。
怎么能输呢?输了,数百年来在三河草原传承的铁炎部族将会飞灰湮灭,雪都汗、沃金巴尔汗以及自己的父亲巴勒台大博烈坚辛苦聚拢的铁炎六部数万账部众也将永远成为塔依尔人的奴仆!
为了先祖,不能输!为了父亲,不能输!为了母亲,不能输!为了铁炎部万千部众,更不能输!
“对!大哥,我们一定能赢!战争不是我们挑起的,是塔依尔人一年多来不断劫掠我们,逼着我们拿起了弯刀与他们厮杀,腾格里必将护佑风狼鹘般的铁炎部族!”莫粦亦是振奋精神,看着纳术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