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1097年一月初九日,海平国王都,海京,韩府外。
兆骞翻身跳下马背,他抬头看了看渐以西垂的落日,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是赶在日落城门关闭前入了城内。
随即他转过身来,面向一座气势雄浑的府邸,他抬眼看向那古朴大门屋檐下的匾额,其上铁画银钩出“韩府”两个大字。
虽三年未曾拜访,但如今站在这韩府大门外,兆骞却依旧被韩氏这古朴雄浑的屋宇大门建筑所震撼。
这屋宇大门采用大气凛然却又庄严肃穆的重檐歇山顶,当知,在海平国内,王室以下,唯有韩氏方可用此种屋顶,而在那恢弘的重檐屋顶上,一条正脊的两端,两只露出锋利獠牙的熊头吻兽相对而视,四条垂脊则各有振翅的鹰身脊兽一尊,八条戗脊之上,每条沿脊而下依次饰以獬豸、押鱼、狻猊、天马、雄鹿、苍鹰、黑熊七个屋脊走兽,其做工精湛、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让人望而生畏,也向世人显示出韩氏两百年熊骨大族的气势。
兆骞向身侧跟随的三名“随从”道:“你们先在此等候。”
那三人听罢点点头,并未言语。
随即兆骞便向着前方那规整的三级大理石台阶走去。这三名“随从”是他从那十五名一路跟随他而来的铁炎部武士中选出的。
十余天前,当他带着他们叩开牙关的大门后,他顺利的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兆翰,在向父亲报了平安后,他将自己这数月来在漠北蛮荒的经历一一告知了父亲,并向父亲提出了自己关于海平国与铁炎部合兵共击塔依尔人的谋划,父亲起初游移不定,但在经过了自己连续两日的苦劝后,他终于同意了自己的谋划,答应书写拜帖,并由自己亲自持贴前往王都面呈海平国大都护、王国真正的掌权者韩继兴公。
而那二十名铁炎部武士,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大异于海平国之民,自牙关紧闭后,像他们这般胡服、髡发或辫发的游牧人就已然绝迹了,因此,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横生枝节,兆骞便从他们中挑选了留有辫发而未剃光头顶发丝且夏语说的最好的三名武士,让他们换上海平国人所穿的服饰,解开辫发并束发于顶,跟随自己前往海京。至于其他十七名武士则被父亲兆翰借故留在了牙关关城内。
兆骞手持拜帖向前走去,他看到,在那三级大理石台阶之上,每级台阶都有两名健硕的披甲武士相对而立,第一级台阶为两名持大盾武士,第二级两人则手持长枪、腰佩横刀,第三级两人则身背箭筒,手持强弓。这六名杀气凛然的守门武士乃韩氏之精锐私兵,皆是曾在战场上见血杀伐过的锐士,他们立于此处,不由间便使靠近之人锋芒顿收。
看到有人上前,最上层台阶上站着的一名弓箭手大声喝问道:“止步!阶下何人?”
显然这名弓箭手是今日六人一班值守的武士之长。随着他一声喝问,只见那其余五名武士尽皆面向兆骞。
“哈!”
随着一声整齐的喊声,大盾、长枪,弓箭尽皆指向了兆骞,六名武士摆出了厮杀之势。
“正四品上奋武将军、牙关都知兵马使兆翰之子兆骞,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见大都护!”兆骞在阶下弯腰弓身,双手平举拜帖大声的回道。
看到兆骞平举拜帖并报出了身份,问话的弓箭手快速自阶上而下,他将兆骞手中的拜帖接过,随即便返身朝着韩府的那三间大门中左侧的大门而去。
韩府的大门是三间一启门,只有君王亲临或遇大事方开中央一门,至于左右两侧的两间大门则不会开启,不过,左侧大门上有一小侧门,平日韩府的姻亲故旧、熟识之人前来则可从此小侧门而入,至于一般访客、仆役则连从此侧门而入的资格也没有,他们只能从府邸各角的小门而入。
武士长敲了敲小侧门,片刻之后,侧门微开,有人伸手将兆骞的拜帖从武士长手里接了过去,随即,侧门便又快速合上了。
“兆氏,骞,在阶下等候,散!”武士长大声道。
“喝!”
随着一个散字,摆出厮杀之势的五名武士收起了指向兆骞的兵刃,他们整齐划一的转身,恢复了相对而立的守门姿态。
“兆骞听命!”兆骞向武士长拱手作揖,而后他便静静的在阶下等候了。
。。。。。
韩府后花园,弘文阁内。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临窗而立,他一张国字脸上双眉微皱,目光颇为凝重的望着窗外已然结冰的湖面,他的颔下续着短须,双鬓的发丝也已有些泛白,他身穿灰黑色大袖袍服,双手背与身后,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柄青白玉制成的玉尺,此刻玉尺正轻轻的敲击着他的后背。
这个有着一张正气面庞,身材匀称高大的男人便是海平国统军都护府大都护、尚书左仆射、平章政事、吏部尚书兼领全境大中正、熊骨大族韩氏之长,手握海平国军政大权的第一重臣——韩继兴。
韩继兴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他慢慢的移步到水曲柳打造而成的古朴书案前,他抬头望向书案后的墙壁,在那墙壁之上,横挂着“川流不息”四个草书大字,一看便为名家所写。
川流不息,正是父亲韩文禹对自己的期许啊,他寄望着自己成为他改革事业的继承者,寄望着自己能带领海平国走向新的辉煌,这间长宽各两丈、高两层,临湖而建的精致阁楼便是父亲当年的书房,而现在,他便也是自己的书房了。
去年十月,在海平国集六万大军将扶浪海寇的两万主力诱入东京临波府外围后,诸路合围下,终于一举将海寇的主力歼灭了。至此,曾在海平国东部千里沿海烧杀劫掠、祸乱达六年之久的扶浪海寇之患得以稍稍平息了。
而东北方面,黑水流域的玄鬼诸部自十年前与海平国订下盟约后,双方也已十年未有大的战事了,况且北京镇玄府常年有三路六万精兵驻守,并无大碍,至于防备昆朝的西京神阳府,亦有五万精兵把守,而昆朝顿诺人皇帝的兴趣似乎一直都在中土南方的宣朝,因而王国的西面也没有大的战事。
西北面,长岭,接下来,自己终于可以抽调兵力去解决一年多来新进在西北地出现的边患了。
如此想着,韩继兴又从书案前缓缓移步,他走到了“川流不息”四个大字的正下方,在那里的墙壁上,一张巨大而精细的海平国疆域全图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抬头看向这一幅描绘着海平国每一条河流、每一座高山、每一座城池、每一座关隘的山河地形图,他的视线移向了西北方,他伸出右手,用手中的玉尺轻轻的敲击着牙关、长岭以及西北路的诸州县。
西虏,一年多来,这股不知从何处穿越长岭重重林海,来到海平国疆界的游牧人,他们以三五十人为一队的骑兵、小股游击的灵活战术,如旋风般大肆劫掠了西北路防御薄弱的广大中小州县,使得西北一地生灵涂炭,物产大减。
这一年多来,自己专心东顾,集中兵力先行解决海寇之患,因为东方的疆土是海平国的核心,是大半户口所在之地,而东方的千里海疆更拥有着海平国对昆朝、宣朝、扶浪国、甚至更远的南越之地的贸易大港,故而自己没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派遣精兵剿杀西虏,只是命西北路各州县的乡兵固守而已。
今年,是时候该解决这西北的边患了,只是,西虏乃游牧之民,其上下皆为骑兵,且能一人三马乃至四马,其聚散无常,而我海平国之兵又多为步卒,恰恰最缺战马,想要彻底剿杀这西北面的敌人,还需从长计议啊。韩继兴在地图前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