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裴毅与兆骞自大帐的铜门而出后，施逻欢收回了目光，随即他再次环顾大帐内的六部卓颜、那颜们，平静开口道：“诸位以为裴毅所提的要求如何？为了牙关榷场重开，我们是否该派遣使团前往海平国王都？”

随着施逻欢的发问，大帐内再次陷入了一片低声的议论之中。

“我们已然向顿诺人的朝廷称了臣，现在难道还要让速慎人也骑到我们的头上，给我们当主子吗？”

莫粦微微向后偏头，便听到了身后坐着的怯烈愤恨的低声道。

“牙关榷场重开好啊，我还只从我父亲口中听到过当年榷场的繁荣景象，榷场重开，我们速勒都人便可以牵着满载的骆驼过去交易了，若遇灾年，我们的孩子也能少冻死、饿死几个了。”有坐于奇骆温部旁的速勒都部那颜嗓门颇大的嚷嚷着。

“大博烈坚！我们铁炎人是万鹰之神风狼鹘庇护的部族！风狼鹘是飞于九天之上从不曾低头屈服的神鹰，向昆朝低头还不够，现在我们又要为了区区一个榷场而向城居的速慎人低头！难道始祖查干居伦的子孙，骨头都软了吗？”廓端猛地站起身来，他再次用收于鞘中的大弯刀狠狠地砸向身前的矮几，充满愤怒的大声道。

“是啊，大博烈坚，城居之人反复无常，狡猾不可信，谁又知道他们让我们派遣使团是在耍什么阴谋？不如就只答应他们共同对付塔依尔人好了，至于朝贡和榷场的事，等打完了再说吧！”有额里丹部那颜跟在廓端身后大声道。

“父亲，我们若是向海平国派了使团，朝贡称臣，昆朝的顿诺人朝廷是否会有不满？毕竟，无论承认与否，我们现在仍是昆朝名义上的属部，他们是我们的宗主国。速慎人表面上是顿诺人的臣属，但他们可是一向摩擦不断，面和心不和啊，若是让顿诺人知道了我们向海平国朝贡，只怕在漠南疗伤的塔依尔人会得到昆朝更大的援助啊。”布尔留哥双眉紧皱，抬头看向上首的施逻欢道。

“大博烈坚，布尔留哥大那颜说的是，向速慎人派遣使团朝贡的事还需谨慎呐。”有赤纳思部年长的那颜附和道。

究竟是否该答应速慎人的条件？牙关榷场重开，游牧人能得到更多生存所需的物产，却要因此丢掉尊严，向着对方俯首称臣。。。

部族的尊严与实际的利益，究竟哪个更为重要？少年莫粦看着账内一众持有赞成和反对两种意见的那颜们，陷入了沉思。

若是大哥，他会怎么选呢？

莫粦看向了前方纳术的背影。

“纳术卓颜坐了许久，却迟迟不曾出言，想来是思虑极多，现在，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豪杰的建言呐。”施逻欢亦是注意到了不曾参加议论，久久未发一言的纳术，他双眉一挑，直觉告诉他，纳术和他在实际利益面前是同一种人，他需要此人的看法。

“派遣使团，去海平国朝贡！”纳术平静道。

“纳术！你这小子！亏你还是沃金巴尔汗的嫡孙，你的祖父当年带领我们铁炎人与顿诺人浴血厮杀，在漠南大破顿诺人的十数万大军，那是何等的威风！现在你却要向比顿诺人还要弱小的速慎人弯下膝盖吗？”廓端怒目圆睁，指着纳术破口大骂道。

“祖父是打败过顿诺人的大军，但他晚年依然向顿诺人低了头！称了臣！为什么？因为我们草原贫瘠，人口、物产皆不富足，而顿诺人占据的中土却地大物博，人户众多，物产丰富，战争打了许多年，结果便是，我们越打越穷，越打人、畜越少，而顿诺人却源源不断的增派兵力加固城防，依仗城池与我们周旋，祖父知道，当年我们看似占了上风，是攻的一方，但我们经不起一场失败，只要败一次，顿诺人便会抓住机会彻底屠灭了我们，说到底是我们实力不如他们，后劲不足，经不起拿怕一败！所以祖父在占了上风时，却出人意料的和顿诺人开展了谈判，以最小的代价结束了残酷的战争，以最少的条件向昆朝名义上低了头，也使我们重新变成了昆朝的属部。这些，廓端卓颜都忘了吗？”纳术沉声道。

“纳术！你少扯那些往事，就说现在！”廓端“哼”了一声，蛮横道。

“现在？现在也一样！我们历经两年的瘟疫、干旱和白灾、黑灾，又有塔依尔人从中大肆劫掠，使我们人畜损失惨重，当我们重新联合了起来时，我们却又经历了和塔依尔人的答兰纳木格思大战，一场大战浴血厮杀，在我看来，并没有赢家，塔依尔人是损失了半数兵马，暂且被赶走了，但我们同样也只剩下两万余可战之兵，现在，大博烈坚是和速慎人达成了结盟合兵的协议，粮食、铁器、铠甲他们也承诺给我们一些。但那些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铁器、更多的铠甲！现在，我们就要抓住一切机会扩充我们的实力，牙关榷场重开，对我们至关重要，其他一切君君臣臣的虚名都应当舍弃！朝贡又如何？称臣又如何？唯有得到实在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牙关重开，便如涛涛大河之水，期间商贩必然云集，鱼龙混杂下，我们必会得到我们想要的物产！等我们的实力强大了，住在城池里的所谓的宗主国还能再约束得了我们游牧之人吗？况且你们以为裴毅只是随便说说朝贡吗？在我看来，这朝贡才是这次速慎人结盟合兵条件的重中之重！恐怕我们若不答应朝贡，裴毅前次与大博烈坚议定的结盟条件怕是都无法兑现！我敢断定，若不派使团入海平国朝贡，裴毅前脚答应我们的条件，后脚便会翻脸无情！结盟合兵之事怕是也会化为泡影！”纳术以他对裴毅进入大帐后一系列言行的观察，断言道。

“纳术卓颜言重了吧？裴毅此前不是已然答应了此次结盟合兵的条件，这些条件和朝贡、重开牙关怎么会是一回事呢？”玛迈开口道。

“他们就真敢拿朝贡称臣来要挟我们？前面和大博烈坚谈的条件都是假的？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戏耍我们？”布尔留哥亦是皱眉道。

“萧薛禅以为呢？”看到六部的卓颜、那颜们再次议论了起来，施逻欢一时也无法断定，遂看向了萧未平发问道。

“萧某与我部的纳术卓颜看法一致，结盟合兵与朝贡称臣乃是一体，这裴毅深谙纵横话术，他先与我们谈结盟合兵中能给我们的实利，摆出了粮食、铁器、铠甲为诱惑，丝毫不谈朝贡称臣之事，等到他摆足了好处，使我们见识到了对方能给出的实利后，我们的心中便有了贪念，有了犹疑，便不想舍弃眼看便能到手的好处，此时他又给了我们牙关榷场重开的希望，使我们心中的**更盛，而后他便图穷匕见，露出真正的目的，朝贡称臣！若我们还不答应，萧某亦是相信，速慎人必会翻脸无情，待这裴毅回国后，结盟合兵之事必将杳无音信！”萧未平凝重道。

“城居之人果然心机深重呐，若无萧薛禅和纳术卓颜提醒，这结盟之事便险些断送了呢。”施逻欢颇为感慨道。聪明如他，也被前面裴毅给出的诱人条件冲昏了头脑，没能听出裴毅环环相扣的话语中之深意。

“诸位！我意已决，弃虚名，得实利！为壮大我铁炎六部，牙关榷场必要让速慎人重开！我们便答应他们的条件，派遣使团，带好物产，前往海平国王都朝见其君主！”施逻欢站起身来，他环顾账内，斩钉截铁道。

“大博烈坚英明！”纳术率先行礼道。

“遵大博烈坚之命！”达烈图、玛迈、哈尔孙相继行礼道。

“哼！”廓端一脚踢开了身前的矮几，头也不会的大步向账外走去，他的身后，续伯雷向着施逻欢致歉道：“我们额里丹部也赞成大博烈坚的决议，我部的廓端卓颜性格刚烈，一时间无法拉下脸来，望大博烈坚见谅啊。”

“无妨，我素来知道廓端卓颜是我们铁炎人中的硬骨头呢。”施逻欢淡淡开口道。

“谢大博烈坚！我这便出去劝劝大卓颜。”续伯雷好似未听懂施逻欢的讽刺，抚胸行礼后，便也向账外走去。

硬骨头，是难啃啊。

莫粦站在纳术身后，望了望续伯雷离去的背影，默默想到。

“好！议了许久，诸位也累了，便先行回去，今晚，我要设宴款待海平国使团！到时诸位再来我账中！”施逻欢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