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杜馨梦服侍人手脚笨拙,能看出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短短几天,已然惯熟,像经过多年培训的专门人员,贴心到位,处处见心思。
赶路时随手摘几颗野藤果藏好,估摸着陆潮生该饿了,送到他手上,密密麻麻涩嘴的籽去掉了,只剩白花花冒汁的果肉,削成水晶莲花的模样,托在一块完整的果皮上。
不是陆潮生反对,不需要他动手,她会自动将果肉送到他嘴里。
这不是能力,已经算天赋了。
她话不多,句句简单扼要,直指问题所在,不要求什么,默默把一切能做的都做好,换套正式衣服,换个办公室环境,就是秘书了。
有事没事,随时找她,随时满意。
陆潮生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家法森严,取用有度,杜绝浪费,在姑苏高门中算得上清贫自守了。
见识过高门的纸醉金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确实没享受过这种极致体贴的服务,陆潮生刚开始很不适应,没几天,便享受起来。
杜馨梦把持试探着陆潮生可接受的尺度,观察揣摩着陆潮生的神态心思,循序渐进,一步步将陆潮生送入了温柔富贵乡,又一个月后,陆潮生甚至怀疑自己怕是要丧失独自生存的能力。
进入大岛的第九十五天,可活动区域缩小到了时不时能听见打斗惨叫声,快到最后的大混战了。
陆潮生不用怀疑自己独自生存能力了,他晕了,在吃了杜馨梦纤纤素手送到嘴里的一颗果子入腹的三秒后。
那果肉大小如荔枝,果肉长满了宛如荔枝皮的鲜红凸起颗粒,乍一看就像一颗没剥皮的荔枝。
夔门关教给他们的知识中,说它的学名叫野生荔皮果,千万年不曾灭绝,移植难存活,可食用,没熟甜中带酸,熟透酸中带点甜,凸起颗粒有弹牙感,十分爽口,陆潮生也亲眼见到许多飞鸟啄食。
吃时陆潮生余光瞥过一眼,那凸起颗粒似乎比之前吃的鲜艳了不少,他吃惯了,没放心上,晕厥前才知道中阴招了。
这个女人,心思细密阴毒,步步为营,他有意无意的戒备随着逐渐接受她体贴入微的服侍,在她面前一一瓦解。
不多久,巨树暗处闪出一个人影,语带笑意地走近,他的额头高高隆起,发际线后移,尖锐双眉上提,斜斜刺入鬓角,奇骨奇相,赫然是刘大士。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你终归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很好,杜馨梦,可惜破了身子,便宜这小白脸了,放心,日后跟着我平步青云,做不了妻,妾是可以的。”
杜馨梦不知是拘谨还是惧怕,退后一步,脚步发颤,丰腴身子也颤动不止,拱手拜道:“我…我的荣幸!陆潮生毒晕过去了,请您下手,以免迟了生变。”
“还是你考虑周全。”刘大士走上前,抬起腿,脚上白色毫光亮起,即将一脚踩爆陆潮生的头,大脑袋猛地一转,瞪视杜馨梦,“怎么,日久生情了?”
“不!”杜馨梦踉跄着连退两步,丰润性感的红唇也失了光泽,发干发白,颤音道:“我怕,我怕见血。”
“哼!”刘大士鄙视道:“拙劣的借口,夔门关的人晕血?我承认,小白脸的姿色是无人能敌的,你舍不得,我能理解,不用你动手,我帮你,亲手了结了他。”
杜馨梦苦涩的声音细不可闻,“是的。”
“谁!”刘大士厉喝一声,音波四散而去,震得枝叶哗啦啦摇晃,“出来!”
万籁俱寂,草虫的鸣叫声也绝了,没人现身。
刘大士嘴角一扯,由于嘴大,轻轻一扯嘴角就裂到了脸颊高处,露出倾斜往上的森森白牙,抬臂一抓身旁巨树,连皮抠下一块木头,单手搓弄几下,木屑纷纷飘落,剩下几颗弹珠大小的木珠,纹理清晰,圆润非常,好似车床加工出来的。
手腕甩动,一颗木珠脱手斜飞,射向远处的高树,犹如子弹穿透树木般,留下一个倾斜向上的孔洞,余威不减,远远穿透数棵粗树,掠上天际,飞出很远才力尽,缓缓下降做抛物线运动。
“小小提醒,还不醒悟?”
刘大士手臂挥动间,手腕疾速抖动,一颗颗木珠次第飞掠而出,几颗后发的木珠追上先发的几颗,撞击,令被撞的转换飞掠方向,折向树后,之后几颗木珠再次互相撞击,又折了一次,轨迹形成一条条无死角的切割线。
藏身树后的人脚踩树木,梯云直上,避开了木珠追击,露出身形,站在打横的树枝上。
“顾子君,莫非你是想救他,然后再亲手杀了他?”刘大士哂笑道:“或者,你没这心气,要不,我让你杀了他?”
“只杀不救!”顾子君闪身消失了,远远传来壮年人的浑厚声音:“余庆卫星城顾氏的大门,永远为刘兄敞开!”
余庆,是顾公爵卫星城的名字,余庆城悬浮天际,锚定不动,与大周广域相对静止,始终处于同一位置,非战时也承担着信息通信的作用,轻易不挪窝,挪窝就有大事发生,比如海澄山月神降临事件。
顾子君是顾公爵嫡孙,自开一府,拥有招揽贤达的权力。
顾子君被陆潮生暴打垂死,颜面扫地,阴沉不与人交往,浑然忘了自己来夔门关的附带责任,临近出关,才又想起来,心境变了,只随口撂下一句,刘大士去不去,也不管了,聊尽职责而已。
刘大士不置可否,又抠下一片木块,搓弄成木珠,“吓跑了顾子君,你也现身,不必我请了吧。小白脸真让人羡慕,走到哪里,都又有人挂心。”
漫天火海,从天而降!
火海中央,一个身披烈焰王裙的女人如彗星坠落,袭向刘大士,她并指如刀,手上熊熊烈焰急剧压缩,由火红变幽蓝,逼成了弧度惊人的锐利火之刀锋!
刀锋直劈刘大士的脑门,好像要将他一刀劈成左右对称的两半。
刘大士挥拳击天,拳头破风的嗤嗤声尖锐刺耳,连烈焰燃烧树枝的噼啪声也不能掩盖!
他的拳头白光大盛,拳头外浮现一个若有如无的拳头轮廓,随着寸寸靠近火之刀锋,寸寸套上一层层莹白的拳头轮廓!
千百拳头虚影撞上火之刀锋!
静静呆立一旁的杜馨梦动了,疯狂掠向刘大士,好似不堪受辱奋起反抗的奴隶,掌崩直,腕崩直,肘崩直,右臂凌厉如长枪,枪尖闪星芒,直戳他的胸口。
莹白拳影溃散,火焰溅射向四面八方。
杜馨梦倒飞出去,呕血染红了胸口,喀嚓撞倒一株双人合抱粗的古树,滚落在地。
楚南枣原路倒退,飞上高空。
刘大士双脚下陷,黑土埋到了膝盖,一只手维持着打飞杜馨梦的姿势不动。
陆潮生站在他身后,琉璃身大放光明,拳头印在他的后脑上。
全力一拳,再硬的颅骨也得炸裂!
拳骨明明触到了刘大士的后脑,可力道一丝也透不出去。
身体禁锢!
陆潮生抬头望天,看到天空之城的小小黑影。
秦广王独特的嗓音震荡天地间,“彭城刘王买他一条命,代价是你可以向刘王提一个条件。”
陆潮生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不合规矩!”
秦广王道:“刘王的条件价值连城,你赚了,夔门关内,我的话就是规矩。”
即便公爵的条件也价值连城,何况拥有一座飘浮大陆的王爵,不须提醒,陆潮生清楚一位王者的分量,说他们是大周的天或许夸张了,顶梁柱绝不为过。
王命不可违,陆潮生徒劳地抗争了一句,身体禁锢撤去,拳头握紧又松开,他跳到杜馨梦身边,扶起她瘫软如玉泥的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喜欢自作主张,何必做攀树之青藤。”
杜馨梦下巴胸前全是吐出来的鲜血,嘴角动了动,分不出是喜是苦,一张开又吐出一口。
秦广王降下天空之城,悬停岛屿上空,“混战结束,瓜娃子们,恭喜你们,活着走出夔门关!你们自由了!从此天大地大,任你们翱翔!”
这一届夔门关试炼不同往届,因与暗黑种的大战一触即发,帝都发下了武爵世家输子入关令,要求部分拥有封地的家族输送子弟,进入各大训练营,以观成效。
陆潮生进入夔门关的第二年,千年停战契约撕碎,大周天朝与暗黑种正式爆发热战,强令所有获赐封地的武爵家族,至少送嫡子一人进入各大训练营。
天下承平日久,滔滔江河也难免沉积泥沙,某些动了歪心思,输送庶子代替嫡子的家族,收回封地抄家问斩的也不少,牵藤摸瓜,朝野人头滚滚,天下噤声。
要清理干净影响大周机器高效运转的脏污琐碎,须用雷霆手段,以血来洗。
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夔门关的规矩也变了,以前混战出关,各回各家,参军也好,加入某些权贵世家也好,归隐田园也罢,夔门关一概不管。
今年的混战,各大精锐军团,各家王公,都派了人来观摩,第一时间哄抢出关子弟,谁都缺人。
这些活着走出夔门关的年轻人,在旷日持久不死不休的倾族之战中,会长成帝国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