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啦?”
一天晚上,景春去集市买了些行路补给,一进门就是一张愁眉不展的样子,南宫袂就问。
“今天遇到个先生讲学,把我师门说得一无是处。”
景春往桌上放了一壶酒说,本来眉毛就浓的他,这愁容就更加明显了。
“说来听听。”
南宫袂正备好一桌的菜,香气扑鼻,引得两个馋嘴的小朋友先坐上了桌。
“他在讲何为大丈夫,我说张仪公孙衍这样的志气男儿不算大丈夫吗?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息。他说我不懂礼数,那种在君主面前唯唯诺诺可却是一副巧言令色之徒,和妇道人家有什么区别?”
“妇道人家怎么了!”南宫袂一听不乐意了,拿来的最后一个碗往桌上一拍,就去席垫边扶起秦陌,又是一副温柔之色,“来,公子。”
秦陌知道南宫袂从小生活在山里,没有繁文缛节的约束,自然不懂太多礼数,可是她知道的东西并不少。
是她真的不懂礼数吗?应该是她不想懂罢了。
“你别冲我发火啊。”景春也打开酒水帮忙倒上,“他说这种人就像顺从丈夫的妇人,真正的大丈夫应该住进天下最宽广的住宅——‘仁’,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礼’,走着天下最正确的道路——‘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轲吗?”
歪着脖子正拿起筷子的秦陌,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词句突然问道,惊讶之余又很坦然,在这个时空不知道还能遇到多少圣贤。
“秦兄弟神了!足不出户也能洞悉世事?”
“我听说他的学说在稷下学宫不受待见,所以跑别处讲学了,他坚持理想固然可贵,但你师傅的志向,如果本就是想拥有凭一人之力动天下风云的这种感觉,用点手段又何尝不可呢?当年儒家至圣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不也是迎合了当朝统治阶级的心意吗?我是最看不惯那一套礼数,尤其是看不起我们女子!”
说罢,南宫袂伸手抚摸着并没听懂什么的伊莎黛拉。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私下说可以,在外面可别乱说!”景春没有直面评价南宫袂的对错。
秦陌是越来越欣赏身边这个奇女子了,不仅聪颖博学,还有超前的见解,在这个年代,她的这番话要是说出去,恐怕没人敢娶她都是小事。
记得孟圣曾经说过“民贵君轻”,这也是一种很可贵的思想,可到头来却无法摆脱“男尊女卑”的束缚,倒也成了一种遗憾。
秦陌倒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超常的见解,毕竟是站在了无数前人的肩膀上,只是感叹身在了一个好时代。
“所以我懂得隐忍啊,‘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不就是说的我家公子吗?”
“我说……你们是不是又在我面前演戏呢?”秦陌听出来了些东西,“我现在很好,不用安慰我。”
可他们并没有在演戏,这女子的嘴真是好生厉害,顺便还给颓废的秦陌上了一课,秦陌不免对这个少与外界交流但却通晓当世学说、音律甚至是药材的师门产生了兴趣,莫非她师父瑶光大师又是某位圣贤?
可是这段历史上,似乎没有女性被记载为圣贤吧。
“诸子百家非要算的话,你可以称我瑶光师门为‘小说家’。”
“……”
没想到,几千年前,也有小说家这么个说法,听起来真的是有些亲切。
“来,我们祝秦兄弟早日康复!”
景春举起酒杯,在南宫袂的开导后,似乎对自己投身的师门更加坚定了。
眼看到了齐国边境,过关口时却被人群堵在了城门外,秦陌拉开帘,城门口似乎发生了争执。
说是有一个骑着白马的先生出关,不愿意为马交关税,边境守卫说马和驴这些都要交税,可那人执意不给,据理力争。
“白马又不是马,为何要交马税呢!”
守卫虽然对他态度恭敬,可无论他怎样理论,最后依然坚持要他交税金。
白马先生甚是无奈,只得缴纳税金后灰头土脸地离开。
“公子你笑什么?”
见到秦陌突然笑了,南宫袂不知有多开心。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白马非马’。”
“什么白马非马?”
秦陌估计这白马非马一说也刚提出不久,南宫袂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这里可没发达的网络。
于是秦陌就在路上给南宫袂讲了一些自己曾了解到的一些粗浅认识。
“这不瞎说吗?”才思敏捷的南宫袂很快捕捉到了关键点。
“在资源有限的年代,有这些学说还是很可贵的。”
前人的错误并不是用来嘲笑的,而是可以用来反思自己,不断推进社会进步。
对于不断接触到的种种历史片段,秦陌却有了种别样的想法,要是自己在这里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会改变历史吗?
然而沉睡之湖连接的两处世界是同时存在的,莫非这又是一个平行世界?
听说在平行世界的行为并不会影响自己的世界,但秦陌又不是心理变态,有些事情为什么要改变呢?
就比如张仪在那里好端端地站着,总不可能冲过去一刀把他杀了吧?何况现在的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
似乎是在车上度过了寒冬季节,街上的行人从最开始裹得严严实实到现在齐国境内的轻便着装,但秦陌还是穿着之前南宫袂为他准备的裘袍,他这个身体状况最好暂时不要风度。
与寒冬一同过去的,还有秦陌的生日,十八岁生日。
只是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生日,竟然是前段时间在病榻上度过的。
因为家乡和这个世界的月份不统一的缘故,来了好几个月早就过了自己真正的十八岁,再加上战国这边也用不同的历法,秦陌干脆默认,把绯红历每年的第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
而江湖碑剑术大师会落幕的之后几天,也就是秦陌还在昏迷的日子,就迎来了绯红历一零一八年。
秦陌突然意识到,用绯红历计算自己的岁数,似乎很方便。
马车总算是停在了临淄稷门附近,一个大男人走在街上颤颤巍巍还要女人扶,不免引来了众多陌生的目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秦陌的眼神却有些躲避,似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自信。
“明日把你们送进学宫,也算完成了师傅的嘱托,我就先行回鬼谷了。”
找了一家店住下后,景春在晚饭的餐桌上说。
众人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便不再多留,提前为他践行。
身边即将少一个高手陪伴,秦陌总觉得会遇上一些难以应付的麻烦。
稷下学宫外的屋檐上,积雪开始融化,说是学宫,门前却站着穿盔戴甲的军士。
南宫袂出示了令牌,看着四人进门后,景春终于安心离去。
两个小鬼好奇地东张西望,故地重游的南宫袂虽难掩兴奋之情,但不得不搀扶着秦陌,在雪地上留下了两串亲密无间的脚印。
踏过一座拱桥,池中还有些冰块,两岸的柳树垂着还未抽芽的空枝,就如秦陌般一副死相。
一方传来了校场的摔跤声,这大冷天的学子还不少,没有寒假的吗?
“不是来读书的吗,怎么还有练武场?”秦陌现在看着那些生龙活虎的学子心就一阵绞痛。
“这里的人崇尚技击之术,闲暇之余也会来练武,说来倒是很适合小潘迪的喜好。”南宫袂说。
另一边的门廊内,传来朗朗书声:“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