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古斯塔夫:声音被寒冷冻结(1 / 1)饥饿艺术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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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吹打在古斯塔夫的少年脸庞上,细雪融化,变成了泪,流到了下巴,带走了男孩该有的童稚。

少年的脸庞突然之间就成熟起来,他抽开卡普亚紧握着他的手,古斯塔夫走向母亲的白骨,眉目低垂的看着她。

他看了好久,在无声的对着话。

你醒来了?你在哪里醒来?你那边是什么样子?

少年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旺盛的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比神父还要深刻的怜悯,虽然多了一些大雪样白色的冷漠。

古斯塔夫又跪在壁炉的火焰旁,他把苍白的手探进了火中,手似乎成了火焰的一部分,没有烧灼的疼痛,古斯塔夫怜悯的看着自己的手,把它探向木柴,木柴变成了灰烬,连一点温暖都没有保留。

教堂里,寒冷再次占据绝对的上风。

古斯塔夫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结霜。

他站在神父卡普亚面前,低垂着的眉目,在无声的宣告着终生的决定:我不会在正视世人。

神父卡普亚凝视着男孩,男孩低垂着的脑袋看着地面。

可是,卡普亚感到的,是居高临下的逼人寒气。

“酒,鹿血酒,还有吧。”古斯塔夫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陈述,是一种我需要就必须存在的强硬要求。

“没有了,弗雷姆都持续了好几年的饥荒。”

“有,有的,会有的。”古斯塔夫高高举着手,“给我酒杯。”

神父来回走动,重复了三次递酒杯的动作——古斯塔夫踩碎了三个杯子。

最后,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双手垂了下来,说:“你知道我要哪只酒杯,它在你房间的木盒中,我母亲用过的那只酒杯。开启木盒的钥匙在你兜里,去拿吧,我在这等你,别去太久,会掉进杯子里,别跑太快,会跌倒,会打碎酒杯。”

卡普亚一直小心翼翼的保管着那只酒杯,它做工粗糙,上面连装饰的花纹都没有,可这只酒杯正是卡普亚真正决定留在这里的原因。

古斯塔夫是神迹的产物,这个酒杯是孕育生命的温巢。

“你不去?那我去吧。”古斯塔夫揣着手,衣服簌簌作响。卡普亚在后面跟随,很奇怪,古斯塔夫一直不急不慢的走着,神父精疲力竭的追赶也始终没有缩短距离。这两个人之间间隔着一段永恒的距离。

男孩盘坐在地上,木盒恰好在他低垂的视线之内,在对一切事物都不放在眼中的神情里,还多了一种但凡视野之类的东西都属于他的不容侵犯感。

“找到了,你打开,还是我打开?”古斯塔夫问。

神父钥匙还没有掏出,古斯塔夫已经在掌间端详这只酒杯。

屋里有些暗,于是有了光。

古斯塔夫在光影下欣赏酒杯的纹路。他对着杯口上的裂纹说,“你看,这是妈妈的吻痕,她嘴唇的颜色印进了杯中。”

这句话神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滴泪掉进杯中,那滴泪没有变成水斑,没有因为寒冷凝固。古斯塔夫夺目的双眼就是这滴水的日和月,这滴如流星一样的泪,在日月的牵引下沿着杯壁没有规律的滑动,滑动的轨迹成了霜,霜化成了更多的星星,杯中充盈着星河。

“缺点什么,是不是缺点什么?”

男孩的手离开酒杯,被他创造了星河的杯子在空中悬浮。

“我在问,是不是缺点什么?”

古斯塔夫还是看着空荡的木盒,声腔里是一种残酷得怜悯,卡普亚却被窒息的凉意恐吓,像有人逼着他,让他说出自己不愿表达的话。

“缺鹿血。”神父说。

“不,不缺鹿血,不要鹿血。”

悬空的酒杯跟着古斯塔夫行走,卡普亚感到弗雷姆所有的积雪都在男孩身上积聚。

古斯塔夫拿出小刀,冷冷的说:“没有鹿,没有鹿血。只有你,我,我们,怎么办?”

神父在眉目低垂的男孩身上,好像看到了永恒的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酒杯悬浮到了古斯塔夫胳膊下,他划开了手臂,鲜艳的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流进酒杯。

它快速的染红的星河,但随着血液不断的注入,酒还是没有溢出,就像酒杯那头连接着无限的饮客。

两根手指抚过伤口,新的刀伤随之愈合,疤痕都没有留下。

“你很冷吧。”古斯塔夫说。

“已经冷到没知觉了吧。”古斯塔夫又问。

“你在回答我吗?你是不是一直在回答我,但是一张口声音就被寒冷冻结,落在了地上。”

“你回答我呀。”

卡普亚终于回应了,他的话语果真被冻结,落到了地面,碰撞出一声长长的“哎——”。

“你喝酒吧。”

在古斯塔夫手臂下的酒杯缓缓升起,酒面上荡起花一样的波纹,又恰好保持在杯壁能阻挡的范围。

“喝吧,喝了酒就不会冷,不要碰着妈妈喝过的那一处就行。”

卡普亚喝了一大口,从未产生过的恐惧和奢欲令他喝了一口又一口。神父看了看酒杯,仍是满的。

卡普亚端着酒杯有些茫然,他想若直接松手,酒杯是坠落,还是会想刚才那样悬空,可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把酒杯还了给古斯塔夫。说实话,他现在害怕这个男孩。

古斯塔夫:“好喝吧。”

卡普亚:“好喝。”

古斯塔夫:“比任何时候的酒都好喝。”

卡普亚:“都好喝。”

古斯塔夫:“比母亲喝的最后一口都好喝。”

卡普亚沉默。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神父回答。

卡普亚发现自己似乎被更高等的生命体压迫着,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在被引导,根本不会产生另外的想法。

“不要害怕。”

一时间,卡普亚之前一直被空气掐紧的喉咙突然松弛,如释重负的快意,在酒精的催发下热烈的流淌。

“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出生又存活,对吧。

“在弗雷姆,无亲的婴孩和活鱼没有区别,会成为食物。我感谢你的养育,但是我要问你,有没有人因为没有吃到我而饿死?”

“没有。”

“那,我将归还我的一部分血。拿着我的酒杯,给弗雷姆每一户人分一杯酒。在每个人都喝上一杯前,酒不会空,杯子也不会碎。若有人要两杯,你就给他两杯,出去吧。”

卡普亚想提醒一下天气,他认为酒会结成冰。

“出去吧,趁酒还温热,趁着我还没有长大。”

卡普亚走出教堂,敲响一处处门,每分一杯酒,月亮就下降一些,到最后一户喝上酒时,甘尼克斯山脉分割了昼与夜。

做功粗糙的酒杯也在神父手中变成粉末,一颗不留的随暖风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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