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街兵丁从墙角抓住一个翻墙逃出的胡人,此人鼻梁高挺,头发卷曲,披着白色袍子,蹒跚着被推搡到了官员们的面前。
胡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说道:“各位使君,我不是妖人,我是本祠的祆正,我从墙里翻出来,就是前来报官的!我们萨宝府的大萨宝被妖人制住了,求使君们千万不可妄动。”
“什么道理!”右翊府的官员冷哼一声说道:“唐律中已言明,挟持人质者,与人质同击。”
祆正苦着脸辩解道:“大萨宝不是一般人质,他是,他是大萨宝,他去年才进宫觐见过圣人,圣人赐封为萨宝府萨宝,节制长安各个祆祠。”
“不管什么人都不行,唐律就是唐律,我等只需秉公执法而已。”
居于中间官阶最高的户曹骆参军,面容严肃不苟言笑,本来冷冰冰地望着远处的祆祠,听到祆正的要求,突然低下头说:“不止萨宝不能有闪失,行凶的妖人也必须得活着。”
“咋?”不仅是县尉张洪,就连万年县丞和右翊府官员也都吃了一惊,右翊府官员摊开手说道:“这叫什么事儿?不能格杀行凶者,这让下面的兄弟们怎么动手?”
骆参军略微不满地侧头扫了右翊府官员一眼,依然语气冰冷地说:“这是驸马的要求,别来问我。”
“大家来商量一下,人应该怎么抓?既不能杀害妖人,也必须防止妖人自杀。”
万年县丞略作思索,捋须说道:“那就不能带利器进去,也不能有太多人,需要胆大技艺高超的人前去。”
县尉张洪朝三位上官行了个叉手礼,才开口禀告道:“三位上官,卑职麾下有一位不良帅,武艺高超,行动敏捷,曾在安西做过十年的西域兵,也许可以试试。”
骆参军信服地点点头,安西府常年征战,征调兵卒九死一生,能在西域当兵十年活下来的人,多少是有些能耐的。
“这人在哪儿?把他叫过来。”
张洪得到认可之后,立刻朝贴站在祆祠墙根下的张小敬招了招手:“张小敬,过来!”
张小敬警惕地看了一眼,才步履沉稳地朝众官员们走去,他弯腰弓起双臂在胸前行叉手礼:“卑职张小敬,谨候诸君调令。”
骆参军微微点头,低头打量张小敬,看到对方独眼中幽绝的微光,下意识地偏离了视线。
张洪抢先走到张小敬跟前说道:“张小敬,叫你过来是有要事,这祆寺中混入了三名妖人,挟持了祆教的大宝萨,必须得保证妖人和大宝萨都活着,我们想派你进去,你看如何?”
张小敬皱起了眉头,这话听起来如此别扭,县尉把妖人放在了大宝萨的面前,也就是说妖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比那祆教的萨宝还要重要。
投鼠忌器他听说过,投鼠忌鼠是个什么意思?
张小敬已经对立功受赏不再感冒,不然也不会从有品级的飞骑尉沦落成为小小的捕吏头子,这种捆缚手脚的任务也不是他的风格,想到这里,他问道:“妖人手中有武器吧?”
右翊府官员与骆参军对视了一眼,点头说:“两把障刀,一把铁叉。”
张小敬立刻叉手拜道:“三名凶犯要活捉,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会自杀,我若不带兵器进去,无异于把自己置身于刀枪之下,空手夺白刃属下虽然练过,但面对三个人,太难,请恕属下无能为力。”
张县尉顿时恼火,伸手指着他:“张小敬!你……”
骆参军却微微抿嘴,挥手止住张县尉数落,露出拈花似的笑容:“这个要求是有些苛刻,我再给你放缓条件,至少要保证妖人头目活着,记住,仅仅是活着,皮肉之苦,伤筋动骨之类无关紧要。最后一点,这里所有的人,你都可以挑,金吾卫右翊府中还是人才辈出的。”
张小敬神情松缓下来,点头说道:“多谢参军,我只需带上一人即可。”
“哦?是谁?”
他转身看了看站在墙根下双手捅进袖中的李嗣业,对方正在抬头欣赏探出墙外的桂花树,丝毫没有置身于重案现场的觉悟。
“我手下的不良人,李嗣业。”
骆参军循着张小敬的目光朝祆祠墙壁处望去,看见一个身高七尺的壮硕青年,脸上带着关中人的憨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县尉张洪对此很不放心:“张小敬,此事至关重要,不容得半点疏漏,你用一个刚加入两天的人是不是考虑欠妥。”
张小敬认为没必要解释,直接说道:“并非欠妥,李嗣业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骆参军倒是很相信眼前这个独眼的汉子,笑着说道:“等你们把人抓出来,我重重有赏。”
张小敬来到墙根下,对站在原地的李嗣业问道:“兄弟,你会空手夺白刃吗?”
李嗣业吃了一惊,问:“啥?啥意思?”
张小敬:“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张小敬的叙述,李嗣业心想你这不是坑我吗?怪不得这两天他在自己的身上如此热心,敢情是等着有大用啊?
他又扭头望着众多身穿细鳞甲腰挎钢刀的金吾卫兵丁,还有穿着布背甲的手持大棒的武侯坊丁,再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葛布圆领袍,心态多少有些扭曲。放着京师警卫部队不用,放着皇家发饷的派出所警员不用,竟然让便衣队长和便衣协警进去捉拿重犯。
面对李嗣业吃瘪的表情,张小敬也无奈地说道:”嗣业兄弟,我没有别的人可用,所以向张县尉举荐了你。唐律中言明,上级安排的事情下级不得拒绝推脱,否则就要受当众受笞刑。”
不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脱下裤子打屁股吗,李嗣业认为这个刑最严酷的地方不在于打屁股,而在于众人围观,这是把人格尊严赤果果地拿出来暴晒。
“好吧,你有什么计划。”李嗣业用自己的方式问道。
“祆祠的大门已经封闭,我们就从这墙头上跳进去。”
张小敬说完这句话,已经纵身跳起,双手在墙头上轻轻一托,姿态说不出的潇洒,翻过了墙头。
李嗣业愣了半晌,这才紧随其后,但这墙也太高了些,他倒退几步,呸呸往双手中唾了一口,扑至墙根儿双脚离地跳起,草鞋在墙面上蹬了两下才堪堪抓住墙头,整个人却挂在上面,没办法更进一步。
李嗣业只好低下头来,对站在墙根儿的两名金吾卫兵丁招呼:“兄弟,快,帮一把。”
那俩兵丁走过来,高举托着李嗣业的脚底板,踮起脚尖才把他送到了墙头上。骑马在远处的官员们看到这一幕,连连咂嘴皱起了眉头,京兆府的骆参军脸上阴云更甚,吓得张县尉躲到一边儿,生怕被人注意到顶了这雷。
李嗣业从墙头上跳下来,跳入松软的花圃中,落地倒是很轻稳。张小敬蹲在一边儿,仔细观察祆寺内的建筑地形。
他对张小敬的弹跳能力深感佩服,讶异地问:“那么高的墙,你是怎么跳上去的。”
张小敬没有看他,回答道:“用脚跳上去。”
李嗣业被他噎了一下,识趣地闭上了嘴。张小敬却伏低身体,独眼凝视着前方,仿佛趴在安西的土城墙上侦查敌情,口中却低沉地说道:“当你常年披着五十多斤的甲胄在战场上冲锋逃跑时,等日后脱掉这身甲,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有多轻盈。”
“好了,我们开始行动,先进入这祆祠的主殿祆神楼中,如果三名妖人是分开的,那就好办了,我们两人一人一个,如果他们在一起,就只能见机行事,记住,尽量不要取人性命,妖人首领必须要活下来。”
李嗣业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他把障刀拔出来横握在手中跃跃欲试。
张小敬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微冷地说:“如果你不会用刀,就别把它拿出来,容易伤到自己。”
李嗣业在空中左右虚砍了两下,表示自己手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