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缠中城的西南角走，路过了正在张灯结彩的城中大广场和几家刚开张的酒家，渐渐地离开了城中，路上行人慢慢少下来，不过路旁的梧桐树却高大起来，阳光透进树冠，显得很精神。

沈维忽然拐进一个小巷子，虞梦客三人赶紧跟着上去，巷子很窄，二马难以并行，虞梦客走在最前，张无锋走在中间，李遮水留在最后。

巷子深处像蛛网一般联通，沈维在前左拐右拐，虞梦客三人只能跟着他穿梭，正当虞梦客开始怀疑沈维会不会又设计他们的时候，巷子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扇门，雨水泡出的斑驳花纹在门上肆意延伸，这几乎不算是一扇门，因为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徒手破开它，但莫名地，虞梦客感到这扇门就是一扇门，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纵千军万马而无法攻破。

沈维翻身下马，回头对虞梦客说：“到了。”

虞梦客朝身后的两人示意，三人都下马，墙里有延伸出来栓马的小木桩，虞梦客三人栓好马后，沈维已经把门打开了。

虞梦客看向门里，只见树木葱茏，幽静无人。

四人走进门，沿着一条石板路继续往里走，路旁尽是苍翠的树木，皆是些吃水的树，按理应该长在南方，总之在西北这里是很难见到的。

虞梦客心中疑惑，细细地往树下看去，只见在绿苔漫布，盘根错节的地上，竟蜿蜒着大大小小数十条石制水道，水流无声地淌着，给这些本该生长在南方的树木有了在西北生长的条件。

虞梦客暗暗心惊，他看向张无锋，张无锋也注意到了这些水道，其精致程度恐怕不亚于东部的工艺了，这水道的铸造者是谁?居住在这里的人又会是谁?

李遮水忽然向上一看，一根树枝轻轻地在摇晃，她刚刚有一瞬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看他们，李遮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石板路延伸进了一个小院子，里面放着一张石桌，几把木椅。院子很平整，地基用土夯得四四方方，周围用竹制的篱笆围着，篱笆爬满了绿藤，藤上结着暗红的花，虞梦客叫不出名字。

沈维抢了几步，走进院子，对着院内的房屋半跪下，道：“老师，弟子求见。”

过了许久，屋子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可以走了，他们留下。”

沈维脸上显出尴尬而无可奈何的神情，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沈维转身回返，对虞梦客作了一揖，道：“师尊怪我了，还请虞大人上前吧，鄙人退下了。”

沈维说完就走了，虞梦客三人留在原地，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各自紧了紧衣衫，进了院子。

“官家人?”屋子里传来声音。

“在下官职乃三阶文官，风物史官。”虞梦客恭敬地说道。

“那天派女子是谁。”屋内声音继续传出。

这句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虞梦客吓了一跳，他回首看向李遮水，李遮水脸上也带着一些惊恐，这屋内之人怎么知道自己身份?！这一路来李遮水自信身份没有半点透露，此人是如何得知的?！

李遮水深吸了一口气，没办法，不管他如何得知，总之身份已经曝光，只好从实说来：“我是李长空的女儿。”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出一声低沉的“嗯。”，旋即发出一些木器撞击的声音，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从屋内慢慢响过来。

虞梦客右手不禁握上了剑，他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吱呀。”房门开了。

虞梦客首先看到的是一头灰发，接着是一张皱纹横生的脸，颧骨很高，干枯的皮肤敷在骨上，显得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深陷于眼眶之中，长长的睫毛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像一根枯木一般靠在门上，虞梦客见到他的第一眼立即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但他无法描述，在很久之后，虞梦客再次见到琰国皇帝之时，这种奇异的感觉才会再次出现。

虞梦客欲行礼，却被那老者叫停了，道：“请进来坐吧。”

虞梦客一行应声而入，屋内光线不好，所以虞梦客一时没有注意到房梁上挂的东西，当他无意抬头的时候，一下子被震惊到了。

那是四座雕像，虞梦客看过不少雕像，其中不少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没有一座雕像的冲击力比得上眼前这四座雕像，这四座雕像是用铁雕成的四个神像，第一个神魁梧高大，肩上盘着一条龙。第二个神肥胖矮小，左手托着一个小小的棺材。第三个神狼首人身，骑着一匹长着獠牙的大马。第四个神背后长着三双翅膀，手持一把宝剑。

四具神像雕得极其张扬，栩栩如生，仿佛是在它们行动的时候被硬生生冻住了一般。

虞梦客仔细地辨认，第一尊神是申派的祖神，龙神。第二尊神他在史书中见到过，应该是南方淮阴国的淮阴之神。第三尊神也熟悉，那是昊苍之神，但唯独第四尊神虞梦客认不出。看得入神了，心神一时间竟有些不稳，他偏头不再去看，深深呼吸了几口，才堪堪稳定下来。

张无锋甩了甩头，他也被这四座神像镇住了。李遮水却呆呆地看着那个背生羽翼手持宝剑的神，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别看了，年轻人。”老者出声道。

李遮水惊醒过来，马上问道：“那是天派祖神?莫夭?”

老者不置可否，慢慢地坐下，道：“坐吧。”

虞梦客拉了拉李遮水，让她坐下，自己也坐下，张无锋也跟着坐下。

“有什么事，问吧。”老者道。

“不知前辈名讳?”虞梦客问。

“乾少且。”名叫乾少且的老者道，“我的后辈都叫我乾尊。”

“乾尊，听沈维言，这财神教是您一手创办……”

“官家看不过么。”

“呃，这倒不是，”虞梦客道，“官家并不知道财神教，我也是来西部才知道有财神教的，我这次想问问您财神教是不是不太……”

“你未来西部之前知道天派吗。”乾少且打断了他的话。

“这……”虞梦客有些无所适从，只好道：“我不知道。”

乾少且叹了口气说：“不出十年，琰国将亡。”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一般，虞梦客晃了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呢?”一直没出声的张无锋忽然开腔。

“以天派之势，天下尽知，为何只有朝中无人知晓呢。”

“断了。”张无锋思索了一下。

“断在哪里?”乾少且眯起眼睛看张无锋。

“中阶不好断，只能在高阶断。”张无锋眼珠一转，“有人想挖空皇帝。”

“嗯。”乾少且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此子为可塑之才。”

虞梦客急忙问道：“是谁要谋反?”

乾少且瞟了虞梦客一眼，道：“天派要谋反，你身边的姑娘你舍得吗?”

虞梦客登时哑口无言，李遮水低下头没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