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是如此。”
右手负后,左掌摊开向前,示意裴文德收礼立定,裴父上下打量裴文德许久,方才悠然感叹道。
裴文德读书十数年,自然养有一股浩然之气,只是之前限于年纪阅历,眉目尚显稚嫩。
然而经过轮回空间打磨后,气质已然成熟起来。
轮回空间之玄奇伟力远在裴父想象极限之上,他不知其中玄机,此时自然不禁啧啧称奇。
对着自家父亲恭敬行礼过后,裴文德后退一步,这才有暇抬起头,看向房中另外一侧的客人,也就是那位希运禅师。
五藏六府之精气,皆上注于目,为之精,然而这位希运禅师却未免过于平平无奇。
眼神浑浊,黯淡无光,形容枯槁,精气神尽数垮下去,一眼看上去,和寻常乡间老农并没有两样,与一旁的暗蕴风流,明明已经步入中年,但是肌肤眼神莹润的裴父形成鲜明对照。
“这人修为之高,似是还在那位姜姓道人之上,长安城果然不愧是一国之都。”
小心收回外放神念,裴文德心中喃喃自语。
归来子虽强,他却多少还能察觉出几许端倪来。
可是裴文德却从这位希运禅师身上感知不到任何“与众不同”的气息,仿佛他意念中听闻的那记如雷喝声根本不是对方发出。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人修行之法的差异,裴文德毕竟不是真正修士,远远做不到对佛道两家修行路数差异了然于心。
双掌合十,低头默念一声佛号,顷刻间,老禅师气质浑然一变,气机由内而外,充斥着整间书房,然而却是柔而不刚,没有丝毫霸道之意,便是没有丝毫武艺在身的裴父也没有露出丝毫不适之意。
裴文德眉毛一挑,手指不自觉摸向腰间。
对方一眼看过来,与契约者和尚的那门慧眼观三世神通居然有些仿佛,裴文德竟是感觉其竟似是将自己看穿。
只不过这名希运禅师的造诣显然要比只是得了残卷的半吊子契约者要深上许多。
深深打量裴文德一眼,希运禅师摇摇头,主动散去一身气机,眼皮重新耸拉下来,神色复杂,有些失望,也有些轻松。
轻舒口气,裴文德挺直身板,直视看向僧人,道:“禅师这是何意?!”
一字一句加重语气。
他可以确信对方并没有恶意,但当下境况还是让他由衷感觉不适,从轮回空间那种环境中回来后,他本能地想要与之抗衡一场。
“十三郎!”
裴父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希运法师远来是客,更是得道高僧,你怎生得如此无礼!”
在裴父开口之前裴文德便已重新低下头,收起一身气势,沉默不语。
“不打紧,不打紧。”
看着这幅情景,老和尚摆摆手,泛起笑容,摇头解释道:“贫僧只是有些可惜而已。”
“须知公门朝堂之中,最是红尘气数牵扯,尘缘难断。”
“裴公你心中虽有灵慧,却终究要在当世证菩提,难入我释家之门。”
定睛看向裴文德,老和尚声音越发缓和,更显和祥慈悲,“不过缘起缘落,这段因果,便着落在小檀越身上。他有慧根,有佛骨,贫僧方才一眼便知他注定要与我门结一段佛缘。”
听到这里,饶是裴父官场磨砺多年,早已修行得八风不动,此时也忍不住流露出喜色,合掌赞叹一声,“大善!”
他虔心佛理,自然不会觉得落发为僧难以接受,更何况裴文德并不是独子,便是送去出家,也不至于使得家门血脉名望承继无人。
裴文德暗暗皱起眉头,虽说自幼耳濡目染,他对佛经典籍有所涉猎,但可从未想过真个儿剃度出家,尤其是在被轮回空间引领之后。
不过裴父毕竟大人在前,裴文德没有直接反驳,只是继续沉静看向希运老僧。
裴父脸上适时现出疑惑神情。
明白他心中所想,希运禅师耐心为他解释道:“小檀越与我佛门有缘,但贫僧却没有这等机缘,引领他入门者另有其人。
只是天机术数如深渊暗礁,隐晦莫名老僧资质驽钝,修为未足,在水落石出前无法断言。”
“然则何时才能真相大白?”
看着老和尚一板一眼说着这些,裴文德再也按捺不住,笑着插嘴问道。
“江山十年一转,现下为时尚早……”
希运禅师竖掌于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机锋。
裴文德笑容不减,心底则是暗暗摇头。
十年之后对他来说,本就过于遥远,更何况还有着轮回空间和那些任务世界。
裴文德没有如意料之中接话,慈眉善目的希运禅师嘴唇翕张,竟是也不知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裴父毕竟是人中英杰,从这些时日对希运禅师佛法养成的敬仰中恢复过来,虽然还不清楚,却也咂摸出些许味道来。
书室之中,气氛一时矜持沉寂下来。
“世人学书虽盛,却难为释典所用,唯有裴公笔法天成,最精于此,世所共知。”
轻咳一声,希运禅师率先打破沉默,振臂出袖,右掌作势向裴文德带去,引领他走上前来看向书案,“贫僧此番上京,除去某事外,便是希冀着能够恳求裴公手书一卷金刚经供养在山门之中。
小檀越文气充盈灵粹,同样家学渊源,不妨品鉴一番……”
不须他说,裴文德方一步入房中,饶是将大半心神放在希运禅师身上,仍是早早留意到了这卷摊开来的经文。
抿抿嘴,裴文德眼睛扫过,飞速浏览通篇。
并没有如其他佛经一般,为表郑重尊贵,以朱砂金粉调制研墨,只是纯粹墨色,裴文德看上去就觉清爽许多。
心中突兀闪过一抹灵光,五指按在桌案,裴文德偏转过头,不再去看这卷经文。
悠悠然打量着恢复一脸淡然的老僧,手指轻点经文,裴文德忽然开口:“文德鲁莽,不知大师能否告知进京所为何事,可与这卷金刚经有所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