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一个人并非是他扬言要取了你的性命，也非是他成天对你拳打脚踢，往往一个眼神就能令人感到恐慌。

苏原对某个人的眼神不仅恐慌，甚至到了绝望的地步。

从记事起，苏原就感觉有道若隐若现的目光一直拴在身后，好似阴冷黑暗角落的毒蛇紧紧锁定猎物，任由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

记事变成懂事，苏原天真认为自己筋脉寸断，无法修习武功，故而成为某个人的眼中钉。

毕竟十二位师兄个个身怀绝技，虽然看不起他们的作风，但苏原却羡慕他们来去自由，又有威望极高的师尊授教。

无意间听师姐说，先武境界能帮人开通筋脉，苏原的猜测再次破灭。

不能习武，不能离开南孤门半步，不能进入某些大殿，不能去后山禁地，不能......

渐渐地，他觉得用囚禁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毫不为过！

不知怎的，苏原感觉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被很多透明的丝线控制着，缠绕越来越密，越来越窒息，最近更加明显。

他想过逃跑，哪怕被人日夜惦记，他都有信心逃脱，南孤门有他恨和害怕的地方，同样也有他眷恋和寄托的地方。

冬月师娘做的麻辣煲，三伏喝一口冰镇酸梅汤，被师姐带着漫山遍野打野味......

没有这个人的世界该多完美！

然而，此刻苏原不敢有奢望，只因那双冷目的主人和他身上君临天下般的威压一直驻停在自己的头顶。

像！真的太像了！

瞅着一直没正眼瞧过的少年，苏道一内心轩然大波。

同样看似赢弱的身躯，一个天纵英才，自创武功绝学，短短二十余载就触摸到先武大后期瓶颈，一个却是筋脉寸断，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一个孤傲寡言、迂腐多疑，一个却唯唯诺诺、优柔寡断，这或许是二者的不同点。

这赢弱的身躯之内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力量，苏道一很好奇，他甚至有种冲动，想帮这小畜生打通筋脉，授其武功绝学，就为了看他能走多远。

当年，那人跟紫衣侯巅峰之战，本以为要持续很久......

一招！

仅仅一招，紫衣侯就脆败！

甚至那人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之际……

往事幕幕再现，苏道一顿觉心悸，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此子不能再留，或许今日该做了断。

“你们都退下吧。”

摆了摆手，苏道一靠在椅背上。

“喏！”

众弟子鱼贯而出，大殿内只留下诚惶诚恐的苏原。

良久沉寂，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缓缓起身，苏道一闲庭信步般来回踱步，可他却不知，这每一步在对于苏原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以至于额头布满细小的汗滴。

“你很怕我！”

见此子身板轻轻晃动晃，苏道一嘴角微扬，叹道：“你和宁儿大小一起长大，你主母也视你为己出，老夫不在南孤你就很开心，成天围着她娘俩哄她们开心......”

提及宁儿，苏道一的脸上浮现罕有的慈祥。

他今日为何多话，又为何提及师姐？

苏原不知该怎么应答，胸膛被坎肩围得紧紧，就觉得浑身燥热，额头密布的细碎汗滴慢慢汇聚，几道汗痕顺着脖颈滑落，滋味不怎么好受。

“哼！难到你就一直不愿跟老夫说上两句，就这么一直生活在老夫阴影之下吗！”

冷哼声低沉，却犹如重磅敲击在心弦，苏原本能般夹紧双臂，攥紧拳头，下意识说道：“门主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

又能说些什么！

苏道一这才察觉此子业已长大，应答虽然无心，却有抱怨意味。

“畅所欲言！”

止住脚步，苏道一淡淡说道：“你所想，你所困惑，甚至你所期待都可以说出来。老夫若能解答或者能应允，必然给你满意答复。”

满满的蛊惑，更何况以苏原目前状况，让他无法产生拒绝的念头。

或许，今日是绝裂吧……

鼓足勇气，苏原开口问道：“门主是要十三做什么事么？”

这世上傻瓜不多，更多的是自以为是的家伙，苏原偏偏两者都不沾。

点点头，苏道一面露赞许之色。

“那好，我的确有很多疑问，就像我为何姓苏，主母又是不是苏原的亲娘？”

一口气道出目前最大的困惑，苏原挺起腰杆，他甚至敢跟苏道一面对面正视，那种来自内心的怕一刹那间荡然无存。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苏原要的是结果，要的是正确答案！

微愕，苏道一很快又释然。

“你的确姓苏，至于苏慈，她不是你的亲娘。”

紧盯着苏道一的眼神，苏原看不出任何造作，只是心如刀剜，他多么渴望的结果如同泡沫破碎。

“既然我本姓苏，跟门主沾亲还是带故？”

即是收养，又同一个姓氏，的确会产生这种困惑。

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苏道一深深呼吸，正色道：“非亲，却有故。”

“既然有故，是仇是恩！”

语气带有问责意味，苏道一不喜，甚至不想作答。

“你真想知道？”

他古怪地问了句，然后一直注意苏原的神情。

“我想知道！我做梦时都会梦到，哪怕我清醒时也在思考，同样姓苏，为何主母疼爱她的原儿，师姐善待她的小十三，门主又为何像仇人一样不待见我，又像防贼一样防我！没人告诉我，没人愿意告诉我......”

泪水顺着脸颊流落，苏原一字一句从胸口迸发，这一刻他丝毫不觉得怕，若能知道答案，哪怕是死也值得。

“很好！本以为你会跟以往那样委曲求全，躲在你主母羽翼下惶惶不可终日！你长大了，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困扰你太久，你甚至知道今天可能会有结果......”

时机尚未成熟，那个老家伙却油尽灯枯，苏道一耗不起，也只能采取下下策。

“你所有的困惑，想要得到的答案都在后山，就在禁地之中！老夫今日要你去禁地，你可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