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人啊,丁将军,您倒是给句话吧。”
县令蔡文澜在大堂上急得团团乱转,拎着袖子,念经一般捣鼓着说:“去年七县大旱,容县旱情最严重,今年本县颁布青苗令,以青苗代替两册田赋和傜役,早已安抚全县三十余万户灾民。州府遣大军镇压匪患,我蔡文澜双手拥护,可您也不能拿我容县开刀,县城宵禁商业不振,四门镇守民心惶恐。虽说大人军纪严明,从没发生扰民事件,可居民畏惧兵士,私下纷纷议论,日久必然滋事啊!”
那意思很明显,容县平安无事,要剿匪请到别的县府,跟我容县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南梁户部采用黄册和图册治理全境十三州农业税收,建黄册里正制,征收各户傜役,图册又称鱼鳞册,征收各户田赋。
各地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大量失去土地的佃户既要交租金,又要上缴田赋和承担傜役,再加上接连不断的各种扶军税负,佃户早就苦不堪言,一旦有人揭竿而起,势必群起振臂高呼。
如今容县官府承诺,以田里青苗数量作为计量标准,免除一年内部分田赋和傜役,本意就在于劝民回归农田本行,重新振作容县的商农经济。
丁炯行伍出身,听不进去这些,相反还觉得此人啰嗦,道理虽然有几分,老子哪懂这些,是来镇压匪患的,可不是来帮你治理一县商农的。
见丁大人稳坐如钟,闭着眼睛打盹,这位蔡县令磨了两日的嘴皮子得到这种结果,怒火一下子燃起,他跑到桌边,拿起水壶就往地上砸!
砰!
茶水四溅,碎瓷蹦了一地。
丁炯硬是被着响声震醒,心想这家伙是头火爆脾气犟驴,刚要跳起来跟他理论,忽听衙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难道是苏兄弟回来了?
心中大喜,冷冷看了蔡文澜一眼,大步流星直奔大门。
七名壮汉虎虎生威走进县衙,正跟前来相迎的丁炯撞上,领头的皮帽年轻人刚要参拜,就被丁炯一把抓住胳膊。
“哈哈哈,你可算回来了!”
丁炯哈哈大笑,忽又紧盯着年轻人的脸,怪声问道:“怎的,参军是吃了什么吗?怎么长得......”
“怎么了?”
苏原疑惑着问道。
“或许多日不见,长得变了……变得比以前多了三分儒雅之气。”
“威烈将军是夸我还是损我。”
二人早就有深厚的情谊,苏原打趣笑道:“或许是伏虎功法的原因吧,修习此法浑身毛发全掉了,等这次围剿圆满,我还准备去一次沧州府问一问呢。”
须臾,觉得大堂内气氛不对,特别是那一滩碎瓷片引起他的注意。
“在下蔡文澜,容县县令,久仰参军大名,没想到如此的年轻,一派儒将风范。”
跟上前来,蔡文澜施了同侪见面之礼,心想总算遇到一位文官体系的参军,跟那些武官大老粗打交道着实让人烦躁。
接连被夸,苏原心情很不错,连日的疲劳一扫而光。
“容县很不错!”
他说了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指着大堂内后院大门笑道:“苏原本想晚些时候叨扰蔡大人,择日不如撞日,府内想必清净些,去里面议事行吗?”
“行!”
蔡文澜更是个急性子,伸手抓住苏原的衣袖就往里面带。
苏原顺势拽着哭笑不得的丁炯,一并往里走。
...
...
县衙内府,三人围坐朱红大桌前,就见一人埋头大快朵颐,身后还站着个素衣年轻女子,托着滚烫的茶壶,吃惊看着这狼吞虎咽的年轻人。
照这个吃法,晚上大家都得喝糊糊面汤......
来的很是时候,刚巧蔡大人还没用午膳,都便宜了苏原。
“晴儿退下吧。”
见食盘见底,蔡文澜吞了口唾液,冲着女儿摆摆手。
这女子很乖巧,轻轻放下茶壶,转身就往厨房走,看样子是准备张罗晚上的糊糊面。
吃人家的得回礼,苏原抹了抹嘴,觉得那个叫晴儿的女子面色菜青,想了想,大手伸入怀中,再出来时,多出一只发蔫的山参。
还没来及说,就被丁炯伸手夺去。
“苏兄弟,你这是哪里来的?”
问的很急。
总不能说从绿岛上拔的,苏原笑了笑解释道:“路过丘陵地带,在一处荒芜的园子里找到的呗。威烈将军别着急,你那份在老李身上,年份足,回头找他要去。咱们事先说好,得算他们军功一桩。”
掰开一根根攥得很紧的指头,夺回还没捂热的参体,双手恭敬递上前,正色道:“我看见令媛辛苦,小小礼物无比收下,熬点参汤可以温补身子。”
“这如何使得!”
蔡文澜刚要推脱,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摁在肩上。
“我兄弟是个善人,你不要我可要抢了。”
一直愧对自家的晴儿,蔡文澜感叹一声,接过山参就放下桌上,收不收还得看女儿的意思。
“早就听闻蔡大人爱民如子,高风亮节,苏原很钦佩!”
见蔡文澜面露愧疚色,苏原暗暗点头,继续说道:“我路过容县,发现沿途多处田地有翻新迹象,有些农田里,作物长势喜人,跟周边县乡成鲜明对比。”
还是自家兄弟会跟这些文官打交道,丁炯也不想多听,只是拿眼睛紧盯着山参看。
蔡文澜接连点头,笑道:“此乃本县年初颁布的青苗令,应该初有成效。众所周知,我南梁户部采用两册......”
又开始了!
丁炯恨不得堵上耳朵,须臾,他微微一愣,赶紧擦了擦眼睛,盯着参头一圈圈褶皱不敢眨眼。
一圈、两圈、三圈......
足足数了九十二圈,大心脏碰碰乱跳,怕数错了,继续细细再数一遍。
“难怪容县境内一片欣欣向荣,青苗令很好,特别是非常时期!”
苏原点头称赞,沉吟片刻,说道:“只是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这青苗令只是浮于表面,根本行不通。”
“不可能!人人有地种,商贾买卖农具、牲口、苗种,暴民聚众滋事自然冰封瓦解,苏参军为何说根本行不通!”
殚精竭虑想出办法,又苦口婆心劝退围攻闹事者,处处为民考虑,被人轻飘飘一句话推翻,蔡文澜怎肯屈服。
“我怎么跟您讲呢。”
遇到这样的犟脾气,苏原深知不能争论,笑道:“打个比方,您在这后院空地上种菜,长势喜人,我见一株拔一株,你有什么办法?”
说着,捏起一根竹筷,双指稍加用力,竹筷就被轻轻搓断两截。
暮然心惊,蔡文澜差点惊呼出声,低声道:“您的意思有人从中做梗!谁这么大的胆量,敢藐视王法吗!”
“藐视王法还算轻的!”
弹去手指的碎竹屑,苏原应声道:“各处大集镇早就组织起来,那些地痞无赖,孔武有力者不劳而获,巴不得天下大乱,借民愤之势推波助澜,私下拉派营私,围攻县城乡镇!上了贼船容易,殴打恐吓,谁不是偷偷种地,被歹人毁坏忍气吞声!”
见蔡文澜将信将疑,他冷笑一声道:“苏某本想再深入西南百里,你可知我为何急着回来!”
军事机密蔡文澜怎可能知,微微摇头,就见眼前的年轻人猛地一指西南方向。
“西南十五里处正有一股流寇涌向容县,听说为首的被称为大天王,集结暴徒五万余众,小小容县两千团练部队抵挡得了吗!”
脸色刷的变了,蔡县令刚要询问匪情,忽听一旁威烈将军大喝道:“他娘的!竟然真是九十二年份的山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