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空气微燥。
县衙内府厢房还燃着烛火。
站在房门外,蔡蕴晴挎着小锦盒,盒里装着熬好的参汤,脸上泛起一丝羞红,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之时,木门被人从内推开。
“晴儿姑娘,您有什么事吗?”
拦在门口,苏原轻声问了句,却没有放此女进去的意思。
他怎么会知道我就在外头?
蔡蕴晴暗暗惊奇,俊脸涨红,将锦盒交给这位高大文雅的参军,小声说了句里面有参汤,转身迈着小碎步跑开了......
微微摇头,苏原不愿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重新回到长桌前,挑了挑灯芯,火焰长舌突突跳跃。
在桌上放着两本册子,一本来自老李的手抄,字迹不敢恭维却很工整,另一本则来自蔡大人收集的本县失踪大户信息。
打开老李的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姓名,后武境界以及所立军功桩数。
后武四境竟然有这么多人,就连五境的伍长都有数十位,苏原微惊,他不担心军功,唯独担心养不起这么多张口。
目光似电,抓起毛笔迅速在名单上圈画,大约圈了二十人就不敢再动笔了。
姑且这样吧,其他的人就以军功封赏各类淬体资源,这得等辎重主力部队到来才行。
斥候来报,陈其美率大军南下,一路上安营扎寨,行军速度十分缓慢,就是傻子都知道这匹夫什么意思!
但他小觑了东西两寨将士的韧性,更低估了苏原的能力。
两个大胆的计划悄然酝酿。
轻骑部队只带了十天的口粮,缺粮是迟早的事,容县太小,不仅要解决全城二十万居民的温饱,还要承担三千将士的口粮,撑不太久的时间。
维系生命的口粮哪里解决,容县辖区内十五镇,大集镇六处,那里有足够的屯粮,哪怕均分当地镇民也不能便宜那群亡命之徒!
这算黑吃黑吗?苏原冷笑着点头,胆敢抗命者,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小他们的小命。
至于第二个计划,就是蔡文澜青苗令。
青苗令的确是解决目前灾民暴乱的最佳谋略,减田赋、免傜役,劝民归田,使得人人有地种,商家自然觉得有利可图,各种民间贩卖日益风行,商农经济必然盘活。
平心而论,苏原想不出这种国计民生的谋略,小小容县藏龙卧虎,像蔡文澜这种人才仅仅从七品县令,也的确屈才。
惜才之心顿起,苏原认真想了想,从公文夹中取出一叠空白纸张,又卸下悬于腰间的文印,仔细酝酿腹稿,一笔一画在纸张上详述容县功绩,写写停停,低头沉思,继续提笔,洋洋洒洒五页谏论赫然生成。
苏某只能为你做这么多,至于成与不成,但愿吏部辰州侍郎慧眼识珠,不被利益熏心而蒙蔽双眼。
重重盖上文印,整理好谏论,这才想起参汤,他赶紧打开锦盒,却发现汤早就冷了。
感激晴儿姑娘一片真情,苏原却承受不起,他眼眶有些湿润,淡淡的思愁萦绕,只愿陪伴在心里的她的身旁,到地老天荒,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夜深人静,偶有虫鸣。
就在厢房对面的屋顶竟然趴浮着一道黑影!
三尺青锋渗出幽幽暗芒,黑影紧贴在屋檐上,跟夜色融为一体。
昏暗处,那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伏案沉思的朦胧轮廓。
此时若能悄悄潜入内院,悄无声息摸向灯火阑珊的窗棂,用手中幽兰剑顺着这人脖颈轻轻一绞,纵有再快的速度也无力回天了吧。
幽兰剑仿佛懂得主人的心思,在微微颤动,那是犹豫不决的情绪。
此人善兵,军纪严明,麾下朴刀马阵简直就是对手的噩梦。堂堂中坚将军参军却没有官架子,似乎在军中威望颇高,也受容县居民爱戴。
不贪图美色,还能秉烛夜半公务,应该是一名值得钦佩的官员,可那一缸价值不菲的草药又作何解释。
幽兰剑下不妄杀一名清官,更不放过一名贪赃枉法,唯利是图的昏官。
有的是时间,今日当你走了好运!
似乎说服自己,黑影终于有了动静,悄然后撤,呼吸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
谷黍镇距离容县西北七里,曾是通往州府的各类谷物集散地,现如今一片凄凉。
镇中有卢姓大户,良田百顷,小半条街都是卢家基业。
闹灾荒之时,这户卢姓人家暗地里屯粮,勾结团练副使部队驻守,不料引起歹人注意,偌大庭院一夜间放火烧了干净,火海冲天,刀光剑影,惨叫声此起彼伏,据说上下两百余口都没跑出来一人。
乱世找谁说理,那些远房亲戚闭口不谈此事,生怕招惹麻烦,这卢姓大户隧被蔡县令列入失踪名单。
这日,大批兵士出现在谷黍镇,那些平日为非作歹的强人远遁逃避,镇民却自发组织起来,夹道欢迎这支给予大天王匪乱重击的部队。
人心所向往往不在屈服,只因心中那份寄望。
很快,镇中心被衙役们打扫的干干净净,更立有一处告示牌,上面贴着印有容县县衙令的公告。
告示牌前围满了镇民,看清公告,每个人脸上神色阴郁,还以为县府玩出新花样,弄来弄去还是被人诟病的青苗令。
有人想悄然后撤,却被远处的兵士投来警示目光,不得不耐心去听那位先生模样详解。
“什么!荒芜无主的土地归私?”
“是啊,谁拓荒耕种就算谁家的,县府重新造册黄、图二册。”
“我看不划算,一亩薄田就要收五十两纹银,三年期限还清。”
“你懂个球球,自己算笔账,田租一年多少,田赋一年又是多少,造册纹银看着多,种满三年哪怕你捣手也不少于五十两啊……”
“以青苗数量为准,期间免除田赋和傜役,这笔也得算上。”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怎么算都觉得沾了天大的便宜,可谁又曾想起过那些失踪的大户人家,又有谁会帮他们喊一声屈,良田没人耕种也是荒废,县府还因此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蔡大人的青苗令,老汉我虽然举双手赞成。”
一忠厚老农大声嚷嚷道:“但官府无法保证,你们前脚走,后脚呼啦啦一大群歹人毁坏农田,种了也是白种啊。”
对啊,新的青苗令诱惑力太大,怎么把这要命的事给忽略了。
有人喊,就有人呼应,片刻,本来热议的话题却变成了诉苦、祈求,那言下之意,恨不得远处的兵士一直驻军在谷黍镇。
似乎早料到这种情况发生,那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勃然变了脸色,冲着远处大喝道:“带人!”
好重的杀气!
镇民吓了一跳,纷纷后撤闭嘴,胆小的扑通一声跪下。
铁镣翻动的响声,就见一队威风凛凛的兵士押赴一群颤栗不安的亡命之徒,正往镇中心驱赶。
沿途镇民避瘟神一样四散,生怕招惹上天大的麻烦。
镇中心空出老大一块空地,平日为非作歹的匪徒被兵士重重踢在腿弯,接连跪在告示牌前。
“这不是陈家的二狗!”
眼尖的镇民辨认出被捆成狗的二狗,纷纷拿手去指。
“呜呜呜,老天开眼呐,可怜我妻儿就是惨死在这狗畜生的刀下......”
“活该这狗畜生,老子恨不得活埋了他!”
......
镇民怒火冲天,黑压压一大群人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冲上去撕碎此人之时,忽听一声大喝!
“国有国法,尔等速速退下,今日剿匪先遣部队就以此处设为刑场,这伙人恶贯满盈,按南梁律例理应斩首示众,儿郎们!”
“在!”
数千兵士齐声呐喊,震得全场面色大变,噤若寒蝉。
“斩!”
一声令下,重达百余斤的官制朴刀恶狠狠砍向脖颈,喷出一股又一股血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