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垒,一方为官,营中大旗高挂一个醒目的“苏”字,一方为匪,城头高悬五彩神旗,双方泾渭分明,秋毫无犯,这也是南梁剿匪史上最为怪诞的一幕。
之所以如此融洽,全因曾经的溪县县衙,现如今白玉娘娘行宫摆设的一场盛宴,对立而坐的主宾决定。
桌上,墨色带子系在铜印之上,象征着显赫的地位,地上,一箱箱来自容县县衙临时借用的双册将会被此铜印重重盖上痕迹,从此不再追究任何责任。
面对满桌的酒肉,花将军很想动筷,但他知道保持一定的风度,以免日后留人诟病。
一绝艳女子居于右长桌之中,两旁绿林好汉极其兴奋,这奇女子那双妙目时不时扫描对面诸多将领,更多时间停留在那一头短发的年轻人身上。
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女子,苏原暗赞此女好一副容颜,脸庞仿佛凝脂白玉,心想难怪诨名叫白玉娘娘。
似是有意或者不经意,两道目光交织一处,触电一般避开,苏原尴尬侧身,看着丁炯,笑问道:“要么现在开始?”
三十余万人,盖印都要把人累死,还没算上狄县二十余万教众。
“也好。”
招招手,丁炯唤来亲随,低声吩咐几句后,两名亲随小心翼翼抬起铜印,张罗一大群护卫队撕开箱子上的封印,取出一张张空白黄册和图册当面盖印。
哄!
对面群雄低声议论,悬着的心尘埃落定,每个人都清楚,两册何止是田赋和傜役的凭据,对麾下三十余万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张张免死金牌......
“听闻苏参军就要奔赴狄县,奴家敬您一杯。”
伸出葱白纤细小手,卫如夕端起大酒碗,冲着苏原轻轻一点,嘴唇微微张开,浓郁的酒水顺着细颈而下。
“好!”
叫好声连连,一群江湖义士最喜欢这种场面,就连对面的将军们都跟着叫好。
曾几何时,跟兄长也是这般饮酒,苏原心头微热,毫不犹豫抓起酒碗,仰面,一口喝干。
“花跃戎谁都不服就服咱家参军,我也代表全体将士敬苏兄弟一杯!”
虬须大汉端起酒碗,正色道。
他还真能代表全体将士,老匹夫陈其美畏罪潜逃,老部下也就数他官衔最大,哪怕威烈将军也不能节制大榆关守军。
苏原微微一愣,心想这位花将军怎么起了个悦容的名字,当下感激站起身,豪爽拎起酒坛,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水。
“多谢花将军!请!”
“请!”
“我也来敬你。”
屁股刚着椅面,丁炯却站起来了。
......
打懵懂记事以来,苏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饮过这么多酒,左右将领、江湖好汉纷纷互劝,一碗碗烈酒滚下肚,直到醉意醺醺,肠胃翻滚,他知道快到了极限,以防出丑,悄然离开热闹的大厅。
县衙后院打扫的一尘不染,恰巧有一对石凳,走上前,苏原刚要去坐,就听身后有人唤他。
“苏原。”
回头,看到来的正是卫如夕。
“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原说的很淡,却很有礼貌。
“哪有什么事,出来透口气就看到你了。”
此女款步走来,苏原注意到她还托着茶壶,手尖还捏着两只小巧玲珑的茶盅。
忽然想起某事,苏原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只匕首,还有那封信函,正色道:“感谢如夕姑娘深明大义,匕首听说是您贴身之物,苏某双手奉还。信函涉及太多机密,恐对姑娘不利,最好早早毁去……”
当着卫如夕的面,双手轻轻递上。
卫如夕噗嗤笑了,她只是取过信函,悄声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一件事实,苏公子身上随时都会藏着一把匕首。”
微微脸红,苏原怎会听不懂话里的含义,想当初没有兄长赠送的玄铁匕首,脑袋早就被这位静若天仙,动就要人命的奇女子给砍咯。
“毁了你的匕首,要是不嫌弃,这把就送给你,也是通体玄铁锻造的。”
将茶壶放在石桌上,又摆开两只茶盅,倒上茶水,卫如夕笑着说道。
刻着苏家军字样的匕首磕去一小块,苏原也没有趁手的兵器,点了点头,须臾,又从怀中取出一物,直接刚在桌上。
“恭敬不如从命,我从不白收别人的东西,咱们以物易物,这样最好。”
怎么像个小孩子!
卫如夕忍俊不禁,她只是好奇看了一眼桌面,目光就再也不能移开半寸。
一株参体褐黄的山参静静躺在桌面上,散发出令武师无法抵御的气息。
后武九境,前三境称之为武者,中三境称之为武士,后三境才称得上武师,特别是到了武师境界,越是年份草药,作用也越大,往往为了一株年份草药苦等数年不能进阶者比比皆是......
这株山参至少一百多年份,似乎新采没多长时间,卫如夕甚至感觉到来自体内的渴望。
“你真的送我?”
她怪怪问了声。
“拿都拿出来了,若是嫌少......”
话还没说完,山参已经被人家取走。
“好奇怪啊,你哪来的这么多淬体草药?上次砍你......”
粉脸蹭地红了,恼人的景象闪现眼前,怎么挥都挥不去。
“你行刺本参军的那次吗!”
不提这事,苏原也气不起来,也算怄气,他冷冷说道:“苏某告诉白玉娘娘,我这些草药来的正!苏家也曾经显赫一时,不说富可敌国,小小草药还拿的出手!”
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卫如夕眨巴异彩涟涟的双眼,只是笑而不语,但她信了。
说的有些过份,也觉得口干舌燥,苏原伸手就拿起茶盅,小抿一口,须臾眉头微扬。
“这是什么茶?怎么如此受用!”
“怎么,你喝出门道来了?”
何止喝出门道,茶水里分明蕴含着一丝极细的能量,跟蕴藏在天地间的能量如出一辙!
这还不是全部,苏原有的是能量蕴含更足的草药,可偏偏饮此茶能给人醍醐灌顶的感觉,似乎吸收天地间能量的无形膈膜也产生一丝松动。
若能大量饮用此茶,那种感觉未必不能实现!
见苏原很认真点头,卫如夕怎肯隐瞒,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砀门山,月闲观,紫冠天师。”
苏原牢牢记下地名,很有感慨,叹道:“如夕姑娘还需小心,苏某隐隐觉得辰州这次全境动乱没这么容易息事宁人。”
他悄悄指了指大厅,继续说道:“为首的这群义士早做安排,能......离开辰州,还是走得更好。”
十分感动,还有些莫名的期待,卫如夕深情看着此人,笑容绽放在凝玉般的脸庞,一刹那风情万种。
“我那晴儿妹妹慧眼识珠,苏公子这样的人,当世再难寻找。如夕不敢高攀,不如男扮女装依附公子身边做一名亲随,想必也有照应,更不用东藏西躲......”
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苏原的反应。
“使不得,使不得!”
苏原急忙摆手,摇头道:“我懂得晴儿一片好意,说不定从此不再见了呢……苏某都自身难保,军中更是险恶,姑娘金贵的紧,莫要取笑我这一穷二白的小小参军。”
微微失望,却又有无限遐想,卫如夕幽怨暗叹,悄声道:“我们今晚就离开溪县,梁都有处紫竹园,家父去世后也没人打理园子,或许我会去那里静修一段时间。”
须臾,又想起一件事,正色道:“紫冠天师视如夕如己出,公子能劝他离去的话,就把如夕的去处转告一声。”
迟早要跟紫冠天师一会,苏原郑重点头,他很不放心卫如夕,梁都可是帝王脚下,贪赃枉法者想必不少,这姑娘嫉恶如仇,动不动就砍人头颅,难免引火上身。
可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或者说双方关系还没到那种份上......
“天色不早,姑娘早去准备,苏某就不打扰了。”
悄然转身,只留下那道靓丽的孤单身影,独坐在庭院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