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一大群鼻青眼肿，贴满膏药的衙役，远远看着大牢的铁门，谁都没敢上前半步。

就在县衙外，站满了黑压压一大群人，路过的居民看到此景纷纷掉头，生怕招惹到麻烦。

一名短打扮的精瘦汉子正低声跟襄县县令私语。

两名差役尽力控制一匹高头大马，另一名辅官模样的中年人蹲在地上，抓起马蹄仔细检查马掌。

不多时，中年人脸色凝重，来到县令跟前。

“崔大人，下官业已验明，这匹战马来自辰州，没有番号，却烙了个苏字。”

闻言，县令大喜，笑道：“虚惊一场，没有番号就证明是被这厮磨掉了，看样子此大盗姓苏，应该是辰州人士，跑来沧州倒卖军马！杨老，你可以出手了。”

好一个糊涂县令，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定性大盗身份，中年人恨不得捂住上峰的嘴。

“大人呐，您有所不知，没有番号就说明建制待编，哪有磨掉番号不磨州府字样的道理，就算换马掌也不值几个钱。”

中年人情急，匆匆道：“辰州待编的部队或许不少，可偏偏马掌环上烙个苏字。吏、户两部下发律令，责令辰州全境推广青苗令，兵部下发府兵令，责辰州团练使，命各县团练副使，组建一支维稳大军，难道大人忘记那领军人物是谁了吗！”

大半夜被人喊醒，县令还没迷瞪过来，再说他哪里关心这些琐碎事，恨不得立刻拿下大牢里的大盗，好回去搂着姨太睡个安稳觉。

“主簿啊，啰嗦半天本县越听越糊涂，捡重点的说！”

感情这半天白说了......

主簿一阵无语，双手抱拳道：“卑职斗胆推测，这个大闹牢房的年轻人是一位偏将，而且还是苏家军外出采购的商部偏将！”

崔县令只觉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就被一旁的杨老轻轻搀扶。

他似乎听说过苏家军，这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偏将军从七品，比他这个小小县令高出半级，更可怕的是，一个是隶属兵部，一个才隶属吏部。

“管他什么偏将军，捻帮的徒孙被此人弄残，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

杨老凶光毕露，恶狠狠说道。

冷不防打了个寒噤，崔县令已经拿不定主意，他颤颤兢兢望了望大牢前一地的杂物，又望了一眼军马，心想这是造了多大孽，碰到这个煞星。

“大人找个罪名给他做实，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不会辩解！”

声声催促，六神无主的崔县令下意识点了点头，踉跄后退，就被两名差役搀扶着回衙。

...

...

昏暗的大牢内气氛异常紧张，铁栅栏后面，几百双眼睛眼巴巴看着那道身影，以及身影前低头诉说的囚犯。

“先退下吧，下一个。”

放下笔，苏原轻声吩咐一句，这名囚犯乖巧退后，拉开栅栏走进去，另一名头发蓬松的囚犯一瘸一拐走向前去。

“大人呐，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呜呜呜......”

这名犯人缓缓下跪，泣不成声。

“坐！”

苏原就用蘸满墨汁的笔指着身前的座椅，轻声说道。

这句话就像一道命令，犯人立即停止哭泣，摸索着爬起，半个屁股坐在座椅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说我写，保证句句属实，若有半点隐瞒，苏某刀下不缺亡魂！”

“是是是！小人对天发誓句句属实。”

小鸡啄米般点头，囚犯偷看几眼桌上摆放的文印和令牌，心里踏实很多。

“好吧，开始。”

紧盯着犯人的双眼，苏原翻了一页逼供用的供薄，淡淡吩咐道。

酝酿一下倾诉，犯人张口，声泪控诉......

渐渐地，一条条官帮勾结，欺行霸市，强取豪夺，屈打成招的线索在笔尖下清晰，连成网络。

还不仅此，对面女监状况糟到极点，以至于苏原都不能进去，只得找个识字的女囚穿上男犯人囚服代为纪录呈词。

提笔深思，苏原不禁想起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南孤山是这样，大榆关是这样，辰州府也是这样，甚至小小的襄县也是这样。

人与人如此，家与家如此，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

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是美好还是丑陋，他已迷惘。

此刻，那句纵使杀不尽天下狗官，但凡力所能及者绝不姑息对他影响巨大，而这句话的主人恰恰是差点成功刺杀自己的卫如夕。

这一生中，苏原从主母苏慈那里得到了慈母般的袒护，在师姐身上产生一颗极纯的爱慕之情，范蕴晴就像一位过客，来的匆匆去的匆匆，卫如夕却在观念上影响到他，傲然不群的侠女形象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

须臾，他顿觉心烦意乱，口干得厉害。

好在铁炉上烧得有开水，意随心动，闪入绿岛内想取几片问道茶茶叶浸泡茶水，站在碧绿的石壁前，看着光秃秃的茶树枝，苏原微微摇头。

近两个月了，叶片早就脱落，移植来的问道茶树枝一点都没有发芽的迹象，算算日子整整五十七年过去......

或许这才是好的东西吧。

数数石壁上的茶叶，只剩下十多片，他捡起三片最小的茶丝，轻轻放入茶壶中，又拿起小茶盅闪身出了绿岛空间。

一系列动作在外界立刻引起侧目，犯人们瞠目结舌，直到现在他们才懂得，这位自称统帅三军的大将军还会变戏法。

浇满一壶茶水，苏原回头看了看那些舔着嘴唇的犯人，指着大水缸笑道：“苏某这壶小，养不起你们，要是口渴了尽管去饮，不急，一个一个来。”

就在有人即将行动之时，大牢门口突兀多出一道人影。

剑眉微挑，苏原重重放下茶壶，他看了来人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强烈光线下看不清来者，仅凭刚才的速度判断，此人身手了得，不如林道一，却比陈其美要强很多。

后武境界测算的是力量和筋脉，先武才测算速度，难道是先武高人吗……

“鄙人苏原，吏部正七品文职，隶属兵部辰州府总兵司中坚将军府，任参军一职。”

将官牒文印和兵部统帅令牌轻轻往前一推，苏原拱手施礼，两道意识紧紧系在绿岛空间的匕首之上。

这人站着没动，他面无表情看了看桌面。

一颗印章，一块虎头令牌，一壶茶水，还有一只空的杯子。

当看到翻开的册子和斜放在墨砚上的毛笔时，他终于动容。

“你在写什么？”

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年岁不小。

“没什么，一些证据而已。”

冷冷回了句，苏原伸手似电，抓起册子塞入怀中。

眼皮豁然跳动，来人很清楚，这名自报家门的年轻人速度很快，快到让他萌生退意的地步。

女监内冒出个女子头颅，悄悄望来，很快吓得缩回去。

“册子给我，你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地牢，军马物归原主，另奉上五百两银票，老夫保证绝不食言。”

沙哑的声音说得很轻，似乎想找到某个妥协点。

“不可能。”

苏原果断拒绝。

身影晃动一下，似乎遇到比较棘手的难题。

“不可能吗……”

轻挑脚尖，将铁门关上，沙哑的声音叹道：“老夫想讨教一下苏将军拳脚功夫，或许你能逃脱。”

他望了一眼鸦雀无声的犯人，笑了，笑得很阴。

“这些人都消失的话，不知将军手里的证据还算是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