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在流血!
最近的大唐,可谓是遍地血海。
只不过,所流出的血液,乃是大唐这个伟岸巨人身上的,腐朽且散发着恶臭的脓血。
每一日从受灾各地,无数道奏章被快马加鞭送到长安城。
皇帝的屠刀再一次亮起,百骑司忠诚的执行着皇帝的命令,维护着朝廷的体面。各地官员,凡是轻视灾情,并乘机鱼肉百姓的,一旦确认罪行便当即处斩,没有丝毫的情面可讲。
而从长安外派的官员,只要有包庇之行,便会被当场夺职看押,留待长安做出决定。
这一切好似在某一个时间点突然就爆发出来,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
或者说,没有人敢发声反抗。
在朝廷从南方调集粮草的同时,南方各地的折冲府,亦是在暗中跟随粮草到了北方各地。
这些军队,他们的效忠对象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皇帝!
尽管这些背上的折冲府之中,亦有不少世家门阀中人,但那时来自于南方的各个家族。
而这一次,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只希望将北方的古老世家们打压下去。
在这些携带着皇帝旨意的军队面前,北方各地犯事的官员亲故,哪还敢反抗。
有反抗的人,最后便是全家举族被羁押起来。
被贬黜夺职者甚多,被处斩者更是不知几何。
然而,有人失意,自然会有人得意。
权力的争夺,向来是输赢皆有,两相对立。
各地原本不得意被打压的副职纷纷得到提拔,外出长安的部分官员就地领授新职。而一时得不到补充的位置,长安也已经调集了一批官员,重新奔赴各地。
只不过,如果细心观察的话,便会发现这些刚刚得到任用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于朝廷新晋的陇右势力有些瓜葛。
于是,反对的声音就被打压的越发小了起来。
而胜利者们,自然是立马就上前维护自身的利益,且无比狂热的为朝廷和皇帝歌功颂德。
当无数南方的粮食,被源源不断的发放给百姓。
当重新补种的粮种,减免赋税的旨意,以工代酬的政令等等,一股脑的颁布出来之后,民心彻底的安定下来。
在大唐报刊的流通下,百姓们开始相信,自己先前本是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的。朝廷一直是心系着他们的,只不过是那些贪官污吏把持地方,才使得他们无米吃食,平白遭受饥饿死难。
民心!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转变到维护朝廷和皇帝上面。
然而,所有的事情却并非只是这样的顺利。
世家开始真正的惶恐了起来,原本他们只是以为皇室在寻求更多的权利,于是他们辞去了众多的官职,长安的朝堂之上大半的世家中人都已离去,而他们也转为保存地方的力量。
然而他们错了,皇帝这一次并非只是自己想要更多的权利。
陇右各家更是成为这场权利之争中,冲锋在前摇旗呐喊的先锋。
当中枢与诸卫联袂调动起来之后,世家在地方亦是节节败退。
今夜,对于太原王氏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阖府上下,灯火通明。
却是没有往日的奢华富贵之意。
“父亲!十六州!十六州的刺史被夺职、被处斩、被押送长安!皇帝是要彻底将我家连根拔起啊!”
往日翩翩贵公子装扮的王家言,此时浑身尘土,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满脸焦急的喊着。
周围,王氏一众亲族及族老们,亦是表情慌张、神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身后珍贵木料制作的圈椅,怎么也坐不下去。
上方,河东道观察副使、太原府尹王甫嘉,一脸冰冷阴沉,满是阴霾的伸着手叩响身边的茶几。
“御史台!六科给事中!太常寺!少府监!尚书省各部!”王家言一字一顿的,说出朝廷一个个的衙门,然后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我们已经让出了这些位置!然而皇帝依旧在张开着他的血盆大口!他想一次将我们吃干抹净,整个的吞进肚子里!我们不能再退了!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等诸家,此时亦是苦不堪言!我们该是联合起来,让皇帝真正知道我们所掌握的,不是他能够轻易撼动的!”
联合!
在场的族老们眼前一亮,此等时候只有所有人联合起来,才能抵抗住来自于皇室的打压。
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希望。
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上方,王氏家族的执掌人王甫嘉。
寂静之中,一道冷哼声响起。
王甫嘉满眼阴沉的盯着自己的长子,大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开口说:“联合?对抗?你是觉得,皇帝的意志还不够坚定吗?还是觉得,我们将那些还安好的地方暴露出来,好让如今长安那帮已经红了眼的人抢的更狠一点?”
“愚蠢!”
王甫嘉重重的训斥了一句。
王家言连忙跪在了地上。
不忍再训斥眼前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王甫嘉移动视线,偏过头:“让人都出去传话,手脚还干净的,没有被朝廷查出来,都安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们那一点反对的声音,只会在长安被无限的放大!”
“是!父亲!”
跪在地上的王家言,低头闷闷的回应着。
上方,王甫嘉缓缓站起身,看着外面在灯火下,来回穿搜着的人影,深深的长叹一声。
王家言静静的抬头,不解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只见王甫嘉微微皱眉,开口说:“今日又有长安来的消息,河东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加封河东道观察使!”
河东道的天要变了!
闻言之下,王家言浑身一颤。
周围,王氏的亲族们亦是立即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年,太原王氏为何会发展到巅峰,盖是因为家主王甫嘉乃是河东道的观察副使。
在观察使空缺的情况下,王甫嘉的话便是整个河东道的意志。王甫嘉的命令,便是整个河东道都要听从的。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太原王氏可以轻松的在整个河东道安插家族亲信。河东道的土地、钱粮、人口,皆是受到太原王氏的控制。
而这一次,方才王家言口中被查办的十六州刺史,便是有大半乃是出自河东道的!
可是如今,不单单是王氏在河东道的官员被查办,就连王甫嘉这位王家的话事人,也开始被限制住了。
那位李靖是什么人?
卫国公,加兵部尚书衔,执掌河东道近十万边军,管代河东道数万折冲府军。
这样的人物,便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手握重权。
而如今,这样的人被朝廷任命,统管河东道政务民生。
谁能挡得住?
没有人能挡得住!
在那些茹毛饮血的强悍边军眼中,一身戎马的李靖,便是他们眼中的神!
军神!
而军神的敌人?
自然就是他们手中横刀的杀伐对象!
“皇帝狡诈!”还跪在地上的王家言,语气颤抖的说着:“李靖专心军事,然而如今边军粮草缺乏,他李靖对于朝廷的旨意,必然是欣喜若狂!他李靖一旦领旨,必然会再次打压我家,好让他能统筹河东道军事、民政!而一旦事态平稳下来,他李靖也自然会主动请旨辞官,到时候朝廷再派一位大臣过来,便可平稳顺畅的接手整个河东道……”
说到此处,王家言一时之间浑身不寒而栗。
然而,王甫嘉的话显然没有说完。
只听王甫嘉此时,继续说:“河北道!河南道!都畿道!尽皆更换观察使!侍中高士廉,更是直接暂代都畿道政务!”
忧心忡忡的说完,王甫嘉缓缓走到门前,其背影在屋内灯火下,被长长的拖到庭院之中。
“皇帝还是那个秦王殿下!”背影在灯火下,变得有些模糊的王甫嘉,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王家言一愣,周围的族老却是有所感悟。
如今的皇帝,也就是曾经的天策上将军秦王殿下!
李唐就是在如今这座太原城中起兵!
而如今的这位皇帝,更是戎马数十年,统领帝国大半的军队征战沙场。
那时候,太上皇带着先太子,入主长安之中梳理政务民生。而当时的秦王殿下,便是久在军中。
如今的这座李唐天下,是奠定在无数人的鲜血之上铸就的。
而又有多少人,是死在了那位秦王殿下的手中?
没有人能数得过来……
“皇帝没有忘记兵法!这一次,皇帝是用兵法打败了我们……”说到此处,王甫嘉亦是升起浓浓的敬佩。
从最开始灾情爆发,皇帝便在借机安排后手。民心调动,粮草调动,府军调动,官员调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瞬息之间决定的。
等到如今,所有的时机成熟之时,皇帝便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兵出神速!
更是直捣黄龙!
“让所有人都安分下来吧……”这一刻,王甫嘉似乎苍老了数十岁,缓声吩咐着:“让各房子弟改姓更名,都去读书!都去科考!这一位皇帝,容不得太多世家之人!留存力量,皇帝既然强势,我们便蛰伏下来,让所有人都去读书!都去军中!”
王家言动容,深呼:“父亲!”
这等时代,让一个人改姓更名,便是奇耻大辱之事。
然而,为了保存力量,也是为了继续发展存活下去,却是不得不做。
而王甫嘉却是决心已定,最后淡淡的说道:“明日,某会上书,辞去河东道观察副使之职,只留太原府尹的位子。希望皇帝,能看出某的退让……”
“父亲……”
王家言再一次长呼。
然而,王甫嘉的身影,已经是没入屋外黑暗之中。
今夜,注定是个所有人都不能入眠的夜晚。
范阳卢氏,在白天将最后一斗粮食发完,停止了放粮。
尽管卢氏已经声明,家中再无存粮。
然而百姓是不会相信的。
私底下,各类的小道消息,更是层出不穷。
有人说卢氏终于暴露了丑恶的嘴脸。
有人说卢氏先前只是做个样子,对于百姓他们是冷血的。
又有人说,卢氏之前放粮只是为了在最紧要的时候,安定住那些快要暴动的百姓。
各种各样的谣言,在卢氏家族的各地流传着。
于是,百姓们终于是爆发了。
夜色茫茫,而卢氏的宅院却是陷入一片火海。
暴怒的百姓,举着火把丢进卢氏高大的院墙里。用就地砍倒的树木,撞开卢氏的重重大门。
疯抢,只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而就在卢氏族地不远处,近日刚刚到来的一支南方折冲府军,却是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所有的将士皆是带着不满的缓缓到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经历了一场血腥狂欢的百姓,早就已经带着沉重的财物离去。
满脸鲜血的卢氏中人,在这些将士面前暴跳如雷,更是口吐芬芳。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南边来的将士们,似乎是娇生惯养贯了。
本就被人吵扰了好梦,又被人指着脑袋骂。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将士们,又将这些卢氏中人给揍了一顿。
然后就满不在乎的走进一片废墟的卢氏族地,最后声明没有找到一个暴徒,便是扬长而去。
只不过,从走时那些马匹上鼓啷啷的包裹,便能看出这些人,似乎是在先前百姓的疯狂之后,又将卢氏给搜刮殆尽了一番。
现场,只留下卢氏中人欲哭无泪的无奈……
……
“阿郎!阿郎!”
“阿郎!天耶耶看眼了!”
“下雨啦!下雨啦!”
“天耶耶的,终于是醒了眼啊……”
骊山,早已入眠的新丰侯府,突然的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喜悦之情更是瞬间传递到庄子上,无数的百姓从睡梦之中苏醒,冲出家门跑到屋外。
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变成一圈圈的黑色。
那是被雨水滋润之后,土地变化的颜色。
百姓们只穿着单衣,双膝跪在地上,双手聚拢着变得潮湿的尘土。
满脸兴奋喜悦。
而在睡梦中,袁淼被这肆意的欢呼声叫醒。
将两条张开的手臂收回,用单被将床上的两个人儿盖好,粉白之间两个人儿轻轻的翻动着身子。
套上一件肥硕的短裤,袁淼推开屋门。
庭院之中,青石板上泛着光,满是潮湿。
李福带着李长生,已经是满脸喜悦的站在院中。
任由天上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