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少林寺中一众僧人大多早已沉沉入眠。安继业却心中愁思缠绕无法入睡,索性和衣起身来到室外,独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仰望着皎洁的夜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遥望着高高悬挂在天际间斗柄正正的指向北方的北斗七星,安继业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北方塞外的师父。当他看到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那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时,忽然想起了师父曾经跟他说过那颗星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看到这颗天煞孤星,联想起自己一生的遭遇,安继业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自幼举族被灭,全家尽数死于契丹的乱军之中。初入江湖之后与红颜一见钟情,初尝爱情的滋味转眼间却又与红颜生死两茫茫。莫非我就是那颗天煞孤星吗?”
想到林红颜,安继业的心中又传来一阵抽搐的痛感。仰望夜空情有所动,不禁低声沉吟道:
“粉黛峨眉画红妆,忆佳人,两茫茫。两情相悦,怎奈命无常。顾影垂怜空对月,千行泪,断愁肠。”
一阙词念毕,安继业早已泪流满面。兀自惆怅中,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王茹拿着一件长衫满面戚容的站在身后。眼见着王茹如此表情,安继业心知自己方才的自言自语定是被她听到了,急忙擦干脸上的泪水,起身说道:“王姑娘这么晚还没睡吗?”
王茹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衫仔细的披在安继业的肩上,嗓音略带沙哑的说道:“夜里冷,你虽然身体强健但是重伤初愈还是多穿点好,免得着凉。”略微停顿了片刻后,幽幽的说道:“方才听到你的那阙词,语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思,可是想起了林姐姐了?”
安继业黯然的点了点头道:“想到了红颜,也想到了我师父,更是联想到了我的身世。我觉得我就是那颗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凡是跟我扯上关系的人、凡事我所亲近的人最终都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我,红颜此刻想必依然快乐的活在人间。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的父母家人恐怕也不会死在契丹的乱军之中。……是我克死了他们!”
王茹轻叹一声道:“说什么天煞孤星?安大哥切勿妄自菲薄!你家人的情况我不甚了解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是林姐姐的事情我却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你,林姐姐此刻依然还在合欢楼那个火坑里度日如年,纵然活着又何来的快乐可言?你也不必为林姐姐的死过于自责,要知道林姐姐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去选择自己的生死,这不正是林姐姐毕生所追求和向往的自由吗?虽然林姐姐死了,但是她在临死前能够遇到你这样一个生命中的知己、能够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逝去的已然逝去,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才是。虽然林姐姐已经走了,但是在你身边还有你的师父、还有我师妹、还有……我……我们这些牵挂你的人。把过去的姑且当成是一段回忆永记心中,珍惜眼前的人认真的走完余下的人生才能不负此生。你说呢?安大哥。”
安继业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已经走出了这片阴霾了,只是一想到红颜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悲伤。师父自然不必说了,他不仅将我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更是将我一手抚养成人传授了我一身惊人的技艺,在我心中早已把他老人家当成我的亲生父亲一样来看待了。至于朱珠,我也明白她对我的那片心意,只是我刚刚经历了红颜这场惨剧,心中暂时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你呢?”
“我?”王茹不由微微一愣。尽管安继业没有明说,但是她也明白安继业想要问的是什么。可是面对着这种问题,她一个女孩子家毕竟羞于启齿,仓促之下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做出回答呢?想到这里,王茹伸手将耳边垂下的长发捋至耳后,淡然一笑道:“我虽然是个女儿家,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江湖儿女,我也和安大哥一样拥有着一颗闯荡武林策马江湖的心。除此之外……我再也别无他想了。”
虽然王茹左顾而言他,但是安继业也明白王茹此刻的心情。面对着王茹如此的回答,安继业一时无语。谈话至此戛然而止,两人之间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王茹率先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轻声问道:“在给安大哥疗伤的时候,我发现你的身上遍布着已经复原几不可见的疤痕,似乎曾经遭受过很多虫蛇的噬咬?”
安继业点了点头道:“是我小的时候练功留下的印记。”
王茹不解的问道:“练功留下的印记?是《太玄神功》吗?怎的又和虫蛇噬咬过的一样呢?”
安继业笑道:“被虫蛇噬咬是修炼《太玄神功》的第一道必经的关口。那日在云啸天家中我与人交战之时,你可曾看出我的武功有什么端倪吗?”
王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景,缓缓地说道:“武林之中的功夫大都讲究的是先发制人、一招制敌,可是安大哥的功夫却一反常态,往往都是在别人发动攻击之后这才被动反击。虽然看起来十分的被动,却尽数发挥出了以静制动,后发先至,绝地反攻的精髓奥义!”
安继业点了点头,笑道:“王姑娘天资聪颖一语中的,不愧是武林世家之后。我师父曾经说过,虽然武林之中大多讲究先发制人,一招制敌,但是如果对方武功高强,你先发未能制人,一招也未能制敌的话,之后所要面对的恐怕便是被动挨打的局面了。所以要以静制动等敌人先出招后,这样才能看清敌人的招数与破绽,然后后发先至攻其破绽所在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招自救再也无暇发起攻击,这才是绝地反攻的精髓!
“所以修炼《太玄神功》的第一关就是要锻炼反应能力,从而达到以静制动,后发先至,绝地反攻的境界。但是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了却颇难。为了锻炼出超乎常人的反应能力,从小我师父便将我丢入聚满了蛇、蝎、蜈蚣、毒蜂的洞穴之中,饱受各种毒物的噬咬。起先毒物的数量不多,待到我能够完全躲避开这些毒物的噬咬之后,则开始不断增加毒物的数量。于此同时,师父对我又增加了新的修炼,那就是在躲开毒物的噬咬之后,要用最快的速度发起反击,把噬咬我的毒物全部杀死!待到后来,修炼的难度不断加大,我不仅要尽数躲开毒物的攻击,而且还必须要在不杀死它们的同时,发动反击拔掉它们的毒牙、毒刺!
“要知道,那可是满洞的剧毒之物啊!被他们咬到之后不仅会在我身上留下剧痛的伤口,更是会让我身中剧毒!所以一开始我也是充满了不理解,经常会以各种方式拒绝这种修炼。然而师父虽然对我疼爱有加,但是在练功这个问题上却从来都不肯迁就与我。所幸我师父不仅有高超的治疗外伤的手段,在疗毒方面更是有独到的心得。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一直被咬、中毒、疗伤、解毒,再被咬、再中毒、再疗伤、再解毒。五年,整整用了五年的时间,当我终于能够在遍布各种毒物的洞穴之中尽数躲开所有毒物对我发起的攻击,甚至能够在它们发起攻击的瞬间在不杀死那些毒物的情况下拔掉它们的毒牙毒刺之后,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反应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后发先至的本领也水到渠成。不仅如此,常年遭受毒物噬咬的生涯竟然让我体内渐渐地产生了对剧毒的抗性。这五年的时间不仅让我修炼出了惊人的反应能力,更是让我的身体获得了抵御各种剧毒的体质。正是凭借着这一点,我才能够在恶龙岭身中断肠散剧毒之后依旧若无其事的尽数剿灭了那伙匪人。”
听完安继业幼时的练功法门之后,王茹心中颇感震撼。果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怪安继业会有一身如此惊人的武艺,原来他竟然经受了如此严酷的修行才达到了经日的境界。想到这里,王茹抬起头看着安继业说道:“昊天无极功和撼天狂刀就是《太玄神功》中的内功和兵器的两种修行法门吧?这《太玄神功》的名字听起来颇有道家的意味,可是道家一脉?”
安继业点了点道:“也能算得上是道家一脉,但是究其根本恐怕要比道家的历史还要悠久!”
“啊?比道家的历史还要悠久?!”乍闻太玄神功竟然拥有如此历史,王茹咋舌道;“如此厉害的武功又有这么悠久的历史,为什么在武林之中一直都没有听说过呢?”
安继业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在说《太玄神功》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活了三百多年的人吗?”
“三百年?!”王茹惊讶的说道,“别开玩笑了,人哪有那么长的岁数啊?传说中的彭祖倒是据说活了八百岁,但是那也只是个传说而已。以前我曾听我父亲说过,唐朝时期有一个神医叫孙思邈的也不过只活了165岁啊!165岁恐怕已经是人类寿数的极限了吧?”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人是不是真能活三百多岁。但是这事是我师父跟我说的,我相信我师父是不会骗我的。”说到这,安继业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凑巧,你竟然会提到孙思邈这个人?据我师父所言,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祖便是这个一代神医被世人尊称为‘药王’的——孙思邈!”
“这……”听到这里,王茹只是目瞪口呆的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安继业,早已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安继业接着说道:“据我师父所言,师祖自幼天资聪颖,十八岁时便立志从医,二十岁时已经小有所成。因为自己就是一个神医,所以在与人治病的同时对自身的保养也十分到位。尽管年幼之时体弱多病,但是成年之后却再也没有生过任何病症,百岁之余依旧精神矍铄行走如风,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师祖晚年归隐之后,在一次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误入一座商周时期的古墓,竟然在墓中发现了一套刻于数千枚龟甲之上的原版《黄帝内经》!师祖毕生痴迷于医术,见到如此至宝又怎会置之不理?只是这套刻于龟甲之上的《黄帝内经》乃是用上古文字所刻,内容深奥难懂,饶是我师祖博学广闻一时之间也难以尽数破译。于是师祖索性搬进了古墓之中,每日了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破译这套《黄帝内经》,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古墓半步。
“此时已是唐高宗永淳元年了,因为从这一年起世间再也没有了我师祖半点音信,所以世人皆以为我师祖早已仙逝,故而将这一年定为我师祖的终年。殊不知此时我师祖虽然身在墓中,却是在一座古墓之中潜心破译着那部上古奇书《黄帝内经》。
“整日生活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古墓之中,时间早已变得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师祖殚精竭虑终于将这部原版的《黄帝内经》尽数破译!经过和现世流传的《黄帝内经》相互比对之后,我师祖发现现世流传的《黄帝内经》的内容仅仅是墓中这部原版《黄帝内经》的皮毛而已。将这部原版《黄帝内经》整理成册后,我师祖竟然又从这部《黄帝内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我们书写的习惯是自右向左竖排排列,而将《黄帝内经》整理成册后,我师祖惊讶的发现每一页中每一行的第一个字自左向右竟然能完整的连成一句话,把每一页的这句话连起来之后便是一部独自成书的万言书!我师祖虽然于武学一道一窍不通,但是也能看出这部万言书第一章中所记载的内容似乎是在教导人如何调理内息的运气打坐之法。虽非医学,却与医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怀着极大的兴趣,师祖忍不住按照这部万言书的指引,开始修练起了这门运气打坐之法。因为这种运气打坐之法与医学一道颇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师祖学起来也颇为上心。加之师祖破译这部《黄帝内经》时日极久,书中文字早已烂熟于心,以至于在睡梦之中也在无意的修炼这门运气打坐之法。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师祖终于将这门奇特的运气打坐之法修炼成功了。功成之后,师祖只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更是精力充盈,内息源源不断的流淌于奇经八脉之中。惊讶之余,师祖又将这部万言书中的其他段落尽数看完,却发现皆为一些教人强身健体使刀弄枪的法门,虽然师祖对这些武功路数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师祖也明白这部万言书竟然是一部武学奇书!
“待到看到最后时,只见此书结尾处写到‘玄者,天玄也、地玄也、人玄也,神之魁也。天以不见为玄,地以不形为玄,人以心腹为玄,方能深广远大矣!此功教人修习太玄之法,当以此法识身、识人、识天地宇宙,故当名曰——《太玄》!’而我师祖所学的那门运气打坐之法便是太玄神功中的内功心法——昊天无极功了。”
听到这里,王茹终于明白了这门震古烁今的武林绝技《太玄神功》竟然是孙思邈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一座商周时期的古墓中偶得,难怪在此之前武林之中从未听过和见过这门神功。想到这里,王茹说道:“这太玄神功既然是从商周时期的古墓中发现的,那么想必神功的历史还要早于商周,甚至有可能是上古时期某人所做了。”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此书的成书于何时,究竟为何人所做已经遥不可考,咱们也没那个必要去费心研究了。接着说我师祖的事吧。
“师祖修成昊天无极功后,便带着自己穷尽心血破译出来的原版《黄帝内经》和《太玄神功》的心法离开了那座古墓。待到他重返世间之后却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之前所认识的世界了。经过打听之后他才知道,此时已经是唐肃宗至德二年,师祖这才明白自己竟然在那座古墓之中整整过了七十五年!震惊之余,师祖发现此时的大唐正值安史之乱,华夏大地狼烟四起,盛世大唐的辉煌早已是过眼云烟。眼见着这片物是人非已是烽火遍地的神州大地,师祖顿时心灰意冷。尽管他有一身惊世医术,但是行医治病只能救得了人的性命,却无法扭转这个乱局已定的破碎河山。心灰意冷之际,师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华夏大地,便只身一人前往塞外漠北,在贺兰山畔黄河之滨寻得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就此隐居其中。
“隐居深山之后,师祖整日里潜心研究那部原版的《黄帝内经》之余,更是习惯成自然的日以继夜的修行着那门《太玄神功》中的内功心法昊天无极功,同时也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那漫长的生命的终结之时。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又过去了八十六年!人们把一百四十岁的老人称之为古稀双庆,这已经是人类对年龄称谓的极限了。而此时,我师祖已经是三百八十七岁高龄了,对于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年龄,人类能够形容这种年龄的词语已是词穷。也就是在这一年,师祖终于感觉到他那漫长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尽管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充满了如此之多的巧合。就在师祖已经抱定了孑身一人带着那部原版《黄帝内经》和《太玄神功》长眠于此的时候,一个刚满五岁的孤儿却无巧不巧的闯入了这片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打破了师祖上百年的孤独生活,这个人便是我师父了!
“师祖初见我师父的时候,心中自是欢喜的不得了,毕竟这两部穷尽了师祖毕生心血的上古奇书也算是有了传人了。只是我师父虽然心思敏捷触类旁通,却对所学的医术和那本《黄帝内经》始终提不起劲头,倒是对那本上古奇书《太玄神功》充满了兴趣。师祖见状倒也不强求,于是便将自己所领悟的太玄神功的心法尽数传授给了我师父。不过数年,师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迎来了生命的终结。临终之际,师祖将那部原版《黄帝内经》和《太玄神功》交到我师父的手中,然后带着满意的笑容无疾而终,师祖那漫长而又充满了传奇的一生就此终结。
“把师祖安葬之后,我师父继续留在那座深山之中潜心修炼着《太玄神功》的无上心法。凭借着师祖留下的修行心法以及自己对武学一门触类旁通的天资,十年之后师父终于将这门上古奇功《太玄神功》中所记载的所有武功尽数学成!
“此时师父刚刚年满十五岁,少年人的心性原本好动,加之对中原大地充满了憧憬。功成之后,师父便忍不住想要去中原大地游历一番,于是便动身前往中原开启了属于他的传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