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继业和唐芷兰比试拳脚功夫之际,一众武林人士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趁这个机会用腹语加传音入密的方式定下了如此计策。而经过一番密议之后,唐芷兰毫不犹豫的猝然出手,登时将站在韩知古身边的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头上围着的厚重的黑布一举打落!
当那个神秘人头上的包裹着的黑布被唐芷兰打飞后,在场一众武林中人的注意力顿时被此人怪异的发型吸引了。须知彼时中原习俗深受儒家学说的影响,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故而将髡发看作是对人身的一种侮辱。而眼下,这个神秘人如此特立独行的发型在此时此地显得格外的乍眼,一看便可得知绝非汉人。
其时,契丹刚刚崛起于漠北不久,建国也不过短短不到六年的时间而已。加之契丹建国之后与中原交流甚少,因此中原人虽然多少有人知道契丹国的存在,但是却很少有人见过契丹人的真正相貌。故而一众武林人士尽管知道此人绝非汉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神秘人就是契丹人。
便在此时,忽见人群中挤出一人,指着那个神秘人厉声说道:“你是契丹人?中原武林大会怎么会混进来了契丹人?!”
王彦章突见场内发生骤变,心中犹在狐疑。忽听有人道一语破了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心下顿时大喜,心知揭穿契丹人的阴谋的时机已到!心念一转已然有了主意,当下朗声说道:“说话的这位英雄可是漠北聚义帮的萧远志萧帮主吗?”
萧远志答道:“不敢,正是在下。”
王彦章暗想:“此时正是揭穿契丹人阴谋的千载良机!正好这漠北聚义帮一向在漠北抵抗契丹,侠名广播江湖,此时借着聚义帮帮主萧远志之口来揭穿契丹人的阴谋再也合适不过了!由萧远志亲口说出,在场的一众武林英雄断然不会不信,如此一来这场契丹人暗中策划的弥天阴谋也就不攻自破了!”
想到这里,王彦章别有用心的道:“不知萧帮主说这个人是契丹人是什么意思啊?萧帮主可不要千万认错了人,冤枉了‘好人’啊。”说到好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王彦章特意加重了语气。
萧远志愤然答道:“冤枉好人?我漠北聚义帮乃是由一群为了逃避中原战乱而散居漠北不曾想却又饱受契丹人欺凌的汉人自发组成的一个帮派,帮中之人因为契丹人的祸乱不是家破人亡,便是妻离子散,几乎人人都和契丹人有着血海深仇!这群契丹狗贼就算是化成灰萧某都能认得,又怎么会冤枉了什么好人?这个鬼鬼祟祟的契丹人又他娘的算得上是什么好人了?!”
萧远志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江湖十一大帮派之中,漠北聚义帮虽然武功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远在漠北抗击契丹的英雄事迹却在中原广为流传,江湖中人颇为敬重。既然聚义帮帮主萧远志当场指认此人是契丹人,那么决计不会有错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契丹人怎么会混进了中原武林大会之中,又不知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目的呢?
听完萧远志的话,王彦章已是面沉似水,盯着犹自坐在椅上的孟明冷冷的说道:“孟庄主,此人既然是以你红云山庄门人的身份混入此次武林大会,那么孟庄主也一定对此人的身份颇有了解吧?不知道孟庄主带着一个契丹人藏匿身份来参加这场中原人的武林大会究竟是意欲何为啊?!”
面对着王彦章神色不善的质问还有一众武林英雄满是怀疑的目光,孟明此刻的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狂跳不已。眼见着这场被自己搅得已经变味儿了的武林大会已经完全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顺利的进行,自己的阴谋也即将达成之际,却突然横生如此枝节,着实让孟明感到猝不及防。慌乱之中,孟明也不知该如何圆场,只能向那个站在他身后的神秘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眼见着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这个神秘人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失措的神情,反而若无其事的轻抚着剃的黢青、油光发亮的顶门,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哈哈笑道:“哈哈哈,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竟然暴露了身份。如此也好,这么热的天儿,头上围着这么一块厚厚的黑布也着实热的让人心烦!没错,我确实是契丹人,不仅我是契丹人,就连这个韩知古也和我一样都是契丹人!”
看到自己的主人如此轻松地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韩知古一伸手扯下了包裹在头上的黑布往地上一甩,挡在此人身前,怒视着一众武林英雄粗声粗气的说道:“是契丹人又怎样?我倒要看看谁敢伤我家主人半根寒毛?不怕死的尽管来吧!”
孟明见状也连忙起身,和韩知古一左一右护在了那个契丹人的两侧。
王彦章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颇显年轻的契丹人,只见此人除了那一头怪异的发型显得有些突兀之外,面目倒也和中原汉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面对着如此危局,此人神色间却显得颇为镇定,隐隐然给人一种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的感觉。
王彦章冷笑一声,朗声说道:“是契丹人又怎样?中原武林大会自然是中原汉人自己的大会,你们两个契丹人混迹其中已是不妥。更何况这位韩知古竟然还亲自下场参加了这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比武,意图染指我中原武林的武林盟主之位!你们二人如此这般鬼鬼祟祟的所作所为,到让老夫有些怀疑你们究竟有什么样目的了?!”
面对着王彦章的诘问,那个契丹人微微一笑,大喇喇的坐在了孟明之前所坐的那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轻轻地拍了拍袍角的尘土,镇定自若的说道:“哎呀呀呀!王盟主啊王盟主,我只道你执掌中原武林二十余年,定然有着过人的远见卓识。没想到……你却左一个中原汉人,右一个契丹人,满口的华夷之分!实在是让本帅大失所望啊!”
听到此人竟然自称“本帅”,王彦章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犹豫了片刻后沉声问道:“本帅?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王彦章的疑问,这个神秘的契丹人也不答话,只是朝着站在身旁的孟明点了点头。得到此人的授意后,孟明顿时心领神会,指着王彦章大声说道:“放肆!这位便是契丹国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的次子,被敕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耶律德光便是!王彦章!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竟然敢和契丹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如此说话?!”
王彦章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契丹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孟明你自己也说了,他既然是契丹国的大元帅,跑到我中原大地如此耀武扬威这又算是什么道理了?!再者说了,老夫乃是大梁国太祖皇帝御封的开国伯,身兼北面行营招讨使,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单以身份而论,老夫和这个耶律德光不遑相让!更何况在我大梁国的国土之上,莫说他一个区区的契丹国天下兵马大元帅,便是契丹国皇帝耶律阿保机来了,老夫又如何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和你这心怀叵测的外国异族如此说话了?!”
王彦章的一番话,义正言辞而且句句在理,直把个孟明噎的难以作答。一众武林英雄虽然大部分对于契丹人并没有什么敌意,却也明白这个孟明此番勾结契丹人参加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显然是不怀好意。更何况孟明如此嘴脸明显是一副汉奸走狗的模样,早已让一众武林英雄心中有气。眼见着王彦章声色俱厉的把个孟明抢白的无话可说,大家都觉得极为解气,不由得喝彩连连!
面对如此形势,耶律德光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王盟主如此显赫的身份当然可以说得。只不过眼下咱们既然是在参加武林大会,那么再谈这些个什么官家的职位倒也显得与此有些格格不入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咱们单说眼下吧!王盟主,在下实在是不知道我这个契丹人怎么就不能参加你们中原汉人的武林大会了?大唐盛世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漠北之地早已是大唐的领土,散居漠北的各游牧民族也早已是大唐的国人!既然契丹人和汉人是一脉相承,我实在是不明白我们契丹人怎么就不能参加这场武林大会了呢?此时此刻王盟主如此强分华夷的做法,不知王盟主又该作何解释啊?”
王彦章还未作答,却听萧远志冷笑一声道:“强分华夷?好一张伶牙俐齿!耶律德光,此时此刻你倒想起了你们契丹人和中原汉人都是一脉传承了。那么我倒要问问你了,你们契丹人在屠杀我们漠北汉人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脉相承之事?你们契丹人崛起漠北之后,视我们汉人的生命猪狗不如,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漠北汉人十室九空,惨不堪言!!更何况你们契丹人觊觎我华夏大地已久,不断的在晋国和你们契丹国的边界掀起战争,给深处两国边境的汉人又带来了多少苦难?!现在你还有脸在这里说王盟主强分华夷,你不要忘了造成了契丹人和汉人之间的仇恨的正是你们契丹人!”
耶律德光哈哈笑道:“哈哈哈,你这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我们契丹人伤害了不少汉人确实不假,但是你们不要忘了,这是战争!是战争就难免会有无辜的伤亡!!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强汉也好,盛唐也罢,试问这些历史上让你们引以为豪的盛世王朝哪一个不是建立在无数的尸骨之上的?哪一个不是经历了血腥的屠杀和残酷的战争才奠定了他们的辉煌伟业?!汉武帝、唐太宗这些个你们心目中的千古一帝哪一个不是双手上沾满了无辜百姓鲜血的屠夫和刽子手?怎么他们反倒成了受人万世称颂的千古一帝,轮到我契丹国就变成了滥杀无辜的异族?!”
看到萧远志被耶律德光抢白的哑口无言,王彦章接口说道:“战争?战争是国与国、军队与军队之间的事情,又与无辜百姓何干?把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卷入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那叫屠杀!那是一个国家懦弱无能的表现!把战争和屠杀混为一谈,你这番巧言令色的做法实在让老夫不敢苟同!”
萧远志也说道:“王盟主说的没错!更何况汉武帝、唐太宗这些千古一帝都是我们汉人,即便是双手沾满了鲜血,这也是我们汉人自己的事情,与你们契丹人又有何干?你们契丹人在这里强行将此事混为一谈未免可笑之极!”
王彦章的话原本让耶律德光有些难以作答,萧远志突然开口顿时让耶律德光抓住了反驳的机会,哈哈笑道:“你们汉人自己的事情?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汉武帝你说他是汉人我无可厚非,但是唐太宗什么时候也成了汉人了?我想问问在场的诸位,唐太宗的母亲和妻子是什么人?!”
萧远志冷笑一声道:“这是我们汉人自己的历史,谁人不知唐太宗李世民的母亲便是独孤……”说到这,萧远志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王彦章眼见着这性格耿直的萧远志不小心落入了耶律德光的圈套,想要制止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耶律德光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怎么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呢?可是感到理屈词穷说不出口了吗?也罢,就由我来替你说吧!唐太宗的母亲是独孤皇后,妻子是长孙皇后!独孤也好,长孙也罢,这可是你们汉人的姓氏吗?不是!这些姓氏正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外族鲜卑族的姓氏!唐太祖的母亲和妻子也都是你们口中的异族——鲜卑族!!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那么今天就不妨借此机会,让我这个你们眼中的异族契丹人来给你们好好的讲一讲你们汉人的历史吧!
“魏晋年间,匈奴、鲜卑、羯、氐、羌五个少数民族涌入中原,史称五胡乱华!经过三百多年的融合,除了江南还保留了一定的纯正血统外,中原汉人都已经或多或少的有了这些你们口中的异族人的血统!隋朝以后,隋文帝一统华夏,江南和北方同为一家,南北两地之间的人们也开始有了进一步的交融。至此以后,你们口中所谓的汉人早已不再是强汉时期的那个血统纯正的汉人了!尤其是到了李唐王朝,整个李氏家族包括唐太宗在内的所有帝王体内都涌动着汉人和鲜卑人的鲜血!这便是你们引以为豪的汉人血统吗?
“平心而论,我契丹族其实也是鲜卑族的一支,从血统上来说和你们这些胡汉杂交的汉人又有什么区别了?不仅没有分别,反而咱们还是一脉相承的血脉同宗,又何来的华夷之分?!还有那个你们口中抵御了我契丹国的晋国,世人皆知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乃是沙陀人,场中之这位安继业安大侠也一样是沙陀人!同样是你们眼中的外族,怎么他们就能得到你们的认可,可以参加这武林大会,而我们契丹人就反倒不能了呢?!还说我在这里巧言令色?我看真正巧言令色的是你们这些强分华夷的无知之辈才是!”
面对着耶律德光巧舌如簧的一番言辞,在场众人包括王彦章和萧远志在内全都一时无言以对,现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良久之后,却见安继业缓缓地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自五胡乱华之后,经过了六百多年的民族融合,不仅汉人的身上早已融入了胡人的血统,在胡人的体内也有了汉人的血液。汉人、契丹人、沙陀人、鲜卑人等等所有生活在这片华夏大地上的民族都已经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此时此刻再说什么华夷之分未免有些牵强了。”
看到安继业竟然承认了自己的理论,耶律德光不由得微微一愣。但是眼见着安继业的言语似乎更加偏向自己一方,于是不无得意的笑道:“安大侠果然有大侠之风,单是这份眼界与见识已经和那些强分华夷的鼠目寸光之辈立分高下啊!”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强分华夷确实有些牵强,但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家会对你们契丹人充满了如此的仇视和排斥吗?!”
面对着安继业的提问,耶律德光愣了片刻后,冷笑一声道:“这还用想吗?当然是他们心存华夷之分,这才视我契丹人为异族所以才……”
“你错了!”未等耶律德光把话说完,安继业便打断了耶律德光的话,接着说道:“其实在老百姓的眼中,胡人也好,汉人也罢,原本也没有什么区别。不管你的体内流淌着什么样的血液,只要能够让老百姓过上幸福太平的生活,他们又哪来的心思去强分华夷?你口口声声说大家强分华夷,强行把你们契丹排斥在外,但是平心而论,你们契丹人就没有强分华夷之心吗?!我年幼之时,适逢你们契丹族崛起于漠北,包括我的父母家人在内的全族老幼被你们契丹人尽数屠戮,我是从死人堆里被我师父救出来的!试问当你们契丹人向我的族人高举屠刀之时,你们可曾想过咱们是一脉相承的血脉同宗吗?你们没有!当你们契丹人横行漠北尽灭他族的时候,试问你们心中就没有华夷之分的想法吗?不!正是因为在你们心中早已抱定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你们契丹人才会对同样生存在漠北的其他民族的百姓痛下杀手!
“凡事因果相承,正因为你们自己率先在自己的心中种下了华夷之分的恶果,大肆屠戮各民族的无辜百姓,这才引起了其他民族对你们契丹人的仇视!就拿眼下来说,你和韩知古隐藏身份混入这次武林大会,若非心存不轨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视人?若非是受到你的引诱,这个身为汉人的孟明为何要费尽心机,不惜背上汉奸这样的千古骂名也要搅乱这场武林大会?你们意图祸乱我中原武林,让这个本来纷乱不堪的华夏大地进一步乱上添乱,然后你们契丹人就可以趁机侵入这个你们觊觎已久的华夏大地,这不正是你们苦心酝酿的阴谋诡计吗?!你们如此狼子野心,用心恶毒,却在这里颠倒是非还有脸说是我们在强分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