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北方的夏天燥热且风多,阵风夹裹着热浪袭过,非但没有给人带来丝毫凉爽的感觉,反而让空气中仅有的水分也被干燥的热风给尽数带走了。这个时节,本该是孩子们在河边渠畔游水嬉戏的时光,本该是妇女们坐在水边捶洗衣物的时候,可是眼前的景象却人迹全无,所能看到的只有一条孤独的水流在蜿蜒流淌。田间地头非但看不到任何的绿意,就连那些本该收割的农作物也被尽数铲光,到处都是一片荒芜苍凉的景象。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景色,天色已近黄昏,在热浪蒸腾的驿道上,却有三骑并辔而行。
驿道是通往定州的驿道,马上三人两男一女,俱是一身劲装打扮。男的一个高大威猛、孔武有力,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女的则是面目姣好、英姿飒爽,三人同行格外的引人注目。正是从洛阳出发赶往定州的安继业、郭威和王茹三人。一路行来,三人日夜兼程只用了不到两日便穿过了晋梁两国的边境来到了晋国境内。
盛夏的黄昏端的是燥热无比,西下的夕阳兀自在不遗余力的把最后的炽热的阳光洒向大地,被骄阳炙烤了一天的地面泛起滚滚热浪从地底蒸腾而起,与夕阳带来的热浪交织在一起,把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热浪中,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显得那样的缥缈。一阵阵的燥风夹裹着热浪吹过,身上刚泛出了一层粘腻的汗液,转瞬便被蒸发,只剩下一层夹杂着盐粒的粘腻的油脂紧紧地扒在皮肤上。
郭威一把扯掉了身上那件被不断蒸发的汗液弄得有些发硬的上衣,又就着手抹掉了扒在脸上的那层黏腻的油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体内的燥热尽数吐出一般,环视了一下荒凉的四周后说道:“二哥,这里已是邢州地界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到了邢州城,我看咱们今天不如就在邢州城暂时休息一晚吧?”
安继业抬头看了看已近西山的那轮犹如一颗滚热流油的蛋黄一般的夕阳,点了点头道:“咱们已经日夜兼程已经走了两天了,既然已经到了邢州,那咱们不妨暂时歇歇脚。聚缘楼一别,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柴姑娘了,更是没有赶上你俩的新婚大喜,我这个当二哥的心中着实有愧,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看看我这个弟妹了。”说到这,安继业又笑着对王茹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个弟妹性格极是爽朗为人处世不让须眉,说是巾帼英雄亦不为过。这一点倒是和你的性格颇有相似之处,你俩一见之后肯定投缘。”
王茹笑道:“老是听郭兄弟说起他的娘子,如今听安大哥这么一说,小妹也着实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传奇女子才能让咱们这位豪气干云的郭兄弟如此的牵肠挂肚了呢。”
郭威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正有此意。结婚之后在家只呆了二十来天就匆匆的赶往晋阳大营了,一别数月我也着实有些想念我娘子了。”说罢,看了看杳无人烟的前路,接着说道:“我让他们河中四鬼去打前哨,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呢?”
安继业说道:“这邢州城与定州接壤,进入邢州地界后放眼望去皆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肃杀景色。看来定州失守之后,邢州百姓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也许他们四个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也说不定。”
郭威点了点头道:“二哥说的是,那日我来邢州迎娶娘子的时候,邢州城虽然有些凋敝,但是多少也显出了一副生机,不像此刻仿佛遭了战乱一般如此荒凉。眼下定州失守,邢州的局势自然不会稳定,我也担心河中四鬼别是出了什么事了?”
王茹道:“左右只有这一条道通往邢州,咱们只管往前走便是了,兴许能在路上遇到他们四个呢。”
说罢,三人打马前行,沿着驿道一路向邢州赶去。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后,眼瞅着邢州城已经近在眼前,却始终没有见到河中四鬼的身影。遥望着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披上了一层红纱的邢州城,郭威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极不情愿的说道:“不见河中四鬼的身影也便罢了,怎的眼见着就到了邢州了,一路上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呢?难不成……邢州也被契丹人攻陷了?!”
安继业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眼前的景象虽然荒凉凋敝,但是并没有两军交战的痕迹,看起来也不像是经历了战争的样子。咱们且打起精神,到邢州城看看情况再说吧。”
王茹此刻已经将包袱里那三截长枪重新组成了镔铁长枪紧紧地握在了手中,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安大哥说的没错,不过郭兄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警醒些总是没错,走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郭威跟着安继业和王茹继续驱马前行。不一刻邢州城的城门已然映入眼帘,看到城门口站立的那两排晋军,郭威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看到那些晋军身后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的河中四鬼后,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看到来了三个陌生人,且人人身负武器,守门的晋军顿时提起了警惕,将手中的长枪一摆拦住了三人的去路,为首一人高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郭威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那群守门的晋军,边走边说:“我乃晋王殿下亲军‘从马直’的郭威!现在晋阳大营牙门都校刘知远账下任左监门副尉,奉晋王殿下亲令寻找我二哥前往定州前线效力。这是晋王殿下的金牌,请过目!”
郭威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是从马直乃是李存勖的贴身侍卫,身份十分显赫自是不必多说。为首的晋军听到郭威的身份,连忙毕恭毕敬的接过了那块金牌,一见之下果然是晋王李存勖的贴身金牌,随后又毕恭毕敬的将金牌交还到郭威的手中,说道:“冒犯了郭大人,还望郭大人见谅!”
郭威笑道:“别他娘的在这跟老子咬文了。什么大人小人的,咱们都是吃军粮的厮杀汉,哪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呢?哈哈哈!”
郭威粗豪的性格倒也深和这帮晋军的胃口,一众晋军顿时轰然大笑,彼此之间初见时的那份生分顿时消弭。
笑罢之后,郭威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河中四鬼,又看了看这群看起来军容整齐却人人面青目肿的晋军,心中已然明白了其中缘由。于是指着被五花大绑的河中四鬼说道:“他们四个是我的亲兵,替我打前哨来着,可是冒犯了众位大哥?”
为首晋军笑道:“定州失守之后,这邢州城顿时变成了前线,所以守卫也森严了许多。这四个人带着兵器前来,身上却没有任何信物,言语中又颇为有些不善,我等以为是细作,少不了打了一架。嘿嘿,这四个兄弟倒也真有些本事,我们兄弟十几人被打成这样才好不容易把他们尽数擒下。不曾想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多有冒犯,还望郭大人见谅!快来人,赶紧把那四个兄弟放下来!”
郭威哈哈笑道:“哈哈哈,这四个混球平日里威风惯了,今天让众位大哥教训一下,正好也能灭灭他们的威风。”看到四鬼一个个鼻青眼肿,臊眉耷眼的表情,郭威笑道:“行了行了,别他娘的一个个这副怂包样子。四个人打人家十几个,也不算堕了你们的威风了。”
说罢朝着为首晋军一拱手道:“既然已经验明了正身,那么可以让我们兄弟进城了吧?”
为首晋军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小人有一言相劝,这邢州城眼下乃是石将军亲自坐镇,已经推行了坚壁清野之策将邢州方圆百里内的人畜尽数迁入城中。此刻城中戒严,还望郭大人及诸位大哥进城之后把身上的兵器收好,免得再起冲突才是。”
至此,郭威等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进入邢州境内便是一片荒芜的景色,原来是石敬瑭已经对这里实行了坚壁清野之策。郭威点了点头道:“多谢兄弟提醒,郭某省得了。”
进了城后,果然如同那个晋军首领所说的那样,城中不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更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往来巡查,一片肃杀的气息笼罩在邢州城内。
王茹说道:“这里和定州尚有一定距离,却如此戒备森严,晋军的军容可见一斑了,难怪晋军在和梁军的对抗之中尽占优势!”
郭威皱眉说道:“我虽在刘知远账下,但是却隶属于石敬瑭的管辖。这里现在是石敬瑭在驻扎,这个石敬瑭打仗治军确实是一把好手,只是为人处世却显得有些不择手段,咱们最好还是少招惹他才是!”
然而世事往往难遂人意,往往你越是怕什么越是能见到什么。这边郭威话音未落,那边就看到一个身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虬髯将军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郭威等人近前。看到郭威后,这个虬髯将军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不是刘知远账下的郭威吗?你不在晋阳大营怎么跑到邢州了?”
郭威见状,心中苦笑一声急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那个虬髯将军行礼之后,说道:“属下奉晋王殿下之命,前去寻我二哥来定州助战。路过邢州想要歇歇脚,不曾想冒犯了石将军,还望石将军见谅。”
这个虬髯将军便是郭威所说的那个石敬瑭,他也知道郭威和晋王李存勖乃是结义兄弟,而自己则是李存勖的义兄李嗣源的女婿。虽然自己的军阶远高于郭威,但是若论起辈分这郭威反而在他之上。眼见着郭威行此大礼,石敬瑭一时倒也不敢妄自托大,急忙翻身下马来到郭威近前,伸手扶起了郭威,笑道:“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倒显得有些见外了呢。”
说罢,瞅了一眼郭威身后犹自骑在马背上的安继业和王茹二人,石敬瑭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满的情绪。接着说道:“这两位便是晋王殿下邀请来的定州助战的‘英雄’了?眼下定州战事吃紧,咱们几万大军尚且束手无策,就凭着他们……?唉!也不知晋王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石敬瑭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似乎对安继业他们这样的江湖人士颇为不屑。
安继业微微一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与大哥乃是结义兄弟情同手足,既然大哥有求,我这个做兄弟的又怎能有不来相助的道理呢?”
石敬瑭干笑一声道:“所谓术业有专攻,打仗的事当然要由我们这些当兵的来处理了。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在江湖中打打杀杀还可以,跑到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之中去冲锋陷阵?只怕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咯。”
眼见着二人之间的谈话渐渐地冒出了火药味儿,郭威急忙说道:“我二哥身怀惊世武艺,晋王殿下要我二哥来定州助阵必然有他的道理。此刻定州战事吃紧,我等还要继续赶路,待了却定州战事之后,郭威再来和石将军赔个不是。”
石敬瑭也知道这个安继业也是李存勖的结义兄弟,虽然瞧不起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但是一时间倒也不愿意和安继业闹得太僵。看到郭威开口,石敬瑭就坡下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定州战事确实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现在晋王殿下已经亲赴定州前线,既然这两位江湖大侠是晋王殿下的贵客,那你赶紧带着他们去面见晋王吧!”
听到李存勖竟然亲身前往定州前线坐镇,郭威、安继业和王茹三人顿时明白了定州战事的紧迫。当下也不多说,朝石敬瑭一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安继业一行人的背影,石敬瑭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道:“呸!一群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而已,却敢在本将军面前撒野?若不是看着晋王殿下的面子,老子当场就屠了他了!也不知晋王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指望着这种人来夺回定州?!”
走在邢州肃杀的街道上,郭威颇为踌躇的说道:“既然大哥已经亲临前线了,那咱们也不要在邢州耽搁了直接赶往定州吧!”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来都来了,也不争这一时三刻的,先去看看弟妹再说!而且我之所以去定州,是为了挡住韩知古好让大哥可以抽出手来夺回定州。耶律德光和韩知古等人无非比咱们早了半天的行程而已,此刻未必就赶到了定州。”
郭威说道:“可是石敬瑭已经对邢州实行了坚壁清野的策略,我娘子他们在邢州城外的尧山,此刻想必也被迁至了城内,偌大的邢州城想要找到我娘子一家颇有困难啊!我是怕在这里耽搁的太久,误了定州的大事。”
王茹说道:“这有何难啊?鼻子底下就是嘴,张嘴打问一下便是了。咱们又不是古之圣贤,这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圣贤做法咱们自然也效仿不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先见过了你家娘子再说呗。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三个先去寻你娘子一家,让河中四鬼辛苦一趟,吃过饭后就赶往定州跟你大哥通报一声说安大哥马上就到了,这样也能让你大哥不必过于挂心不是?”
安继业和郭威均觉得王茹的办法可行。一番嘱托后,河中四鬼欣然领命,反正身上带有干粮,索性也不在邢州吃饭了,立时踏上了前往定州的道路。
刚一送走河中四鬼,郭威忽然看见街角一家药店了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忙打马来到那人近前大声问道:“可是守礼大哥?”
此人闻言微微一愣,回头一看是郭威后,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神色,大声说道:“妹夫?!哎呀,你可回来了!”
此人正是柴守玉的胞兄柴守礼。郭威见状急忙翻身下马,一把握住柴守礼的手开心的说道:“正愁找不到你们呢,可可的就在这里遇到了你。”看到柴守礼手中大包小包的尽是药材,郭威不解的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药?家中老小可好?”
柴守礼叹了口气道:“定州失守后,这邢州也是岌岌可危,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前不久又突然下令周边百姓全部迁入邢州城内。走的匆忙,老爹一急之下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现下一家老小全都在前边的客栈暂住。来来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屋说去。你这一走数月,我妹妹见到你指不定得开心成什么样呢!”
走在路上,郭威问道:“邢州周边的百姓全都迁到了城里,这么多人怎么安置呢?”
柴守礼道:“还能怎么安置啊?城东的空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临时的难民营,没钱的都被赶到那里暂住了。有钱的全都住在城中客栈,眼下各个客栈都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咱们一家老小几十口子也只能挤在五间屋子里。唉!啥时候才能熬出个头啊?!”
不一会儿,众人便来到了柴家所住的那间客栈门前。果然像柴守礼所说的那样,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已经入夜,客栈里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就连街边的屋檐下都蹲满了形形色色人等,俱是满面愁容一脸的憔悴之色。
进入客栈后,挤过息壤的人群,柴守礼带着郭威、安继业和王茹一路来到了楼上柴家所住的客房门前。还未进门柴守礼就大声叫道:“玉儿!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谁回来了我不管,大哥你的药倒是买回来了吗?爹刚睡下,你这么失惊打怪的嚷嚷再把他老人家惊醒了!”说话声中,只见一个俏丽的娘子推门走了出来,不是柴守玉还有谁?待到柴守玉看到站在柴守礼身后满脸喜色的郭威后,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使劲揉了揉双眼,惊喜的叫道:“相公?!”
看到自己想念数月的柴守玉,郭威早已喜不自禁,快步走到柴守玉的面前,张开双手就要去抱。可是当他看到柴守玉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婴儿后,顿时愣在了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