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耶律德光的提议,吴国满朝文武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时,徐温轻咳一声道:“耶律元帅的提议很好啊!我们吴国一向奉大唐帝国为正统,但是中原的晋国和梁国这两个跳梁小丑却为了一己之私,不仅篡位建国,更是把个中原大地搅得天翻地覆、乌烟瘴气,可以说我华夏大地今日的乱局全拜这两国所赐!当此时节,我国若是能与契丹国结盟,正是一举除掉这两个祸国殃民的逆臣贼子,重振大唐帝国昔日雄风的天赐良机啊!殿下,依老臣之见,咱们也不用再犹豫了,就此和契丹国结盟便是!”
坐在龙椅上的吴王杨溥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徐温看了良久,随后又把目光投到了徐知诰的身上,问道:“正伦你的意思呢?”
徐知诰腾身站起,朗声说道:“臣以为,与契丹国结盟一事断不可行!”
杨溥点了点头说道:“不妨说说你的理由。”
徐知诰道:“眼下中原华夏局势确实纷乱不堪,但是再怎么乱至少这还是我们中原华夏内部的纷争,怎能任由契丹国这样的外族异邦插手?与外邦异族联手解决我们中原华夏内部的纷争,无异于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这就好比一场家庭纷争,本来是我们自己的家事,若是由心怀叵测的外人来处理,那不是引狼入室吗?所以结盟一事于情于理都断不可行!如果我们有能力,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统华夏,如果我们没有能力,那么我们便是偏安于江南一隅又有何妨?
“至于划江而治更是纯属无稽之谈!中原不仅是我们华夏大地的根本所在,更是我们炎黄子孙华夏文明的起源之地,怎能拱手让给跟我们华夏民族没有半点关系的异族?若是真的仅仅为了一时的利益就此把中原大地割让给了契丹人,如此一来我们和卖国求荣、割地乞降的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史书将如何书写我们?后世子孙又该如何看待我们?背上了千古骂名的我们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中原华夏的兆亿百姓?更何况两国划江而治和现在的分裂局面又有什么不同了?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中原大地落入了契丹人这个异族之手,如此结果比之现在我们华夏儿女自己造成的乱世更为不堪!
“至于那所谓的永结兄弟之邦的空泛誓言,更是水中望月遥不可及之事!在场的诸位同僚都是官场老手,‘两国之间的交往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什么同盟友邦不过是一时利益的驱使而已,这样浅显的道理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吧?以契丹人对我中原华夏的狼子野心,永为兄弟之邦这种一句话的泛泛空谈谁能相信?谁愿相信?谁敢相信?!今日我们吴国可以因为暂时的共同利益和契丹人结盟,但是待一举灭掉晋梁两国之后,划江而治的契丹国和我们吴国总有一天会因为利益的冲突而导致同盟关系的破裂!到那个时候,契丹国如果以塞外漠北和中原大地取之不尽的物力和人力对我吴国宣战的话,试问我们仅以区区江南一隅之地又该如何与其抗衡?结果自是不言而喻,最终这次同盟无非是我们吴国穷尽人力物力枉为契丹人做嫁衣罢了!
“以我们吴国现在的实力,一举灭掉周边江南各国无非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又何须背上一个与契丹结盟之后才能获得永为江南之主的名号?更何况,我们吴国上下殚精竭虑,励精图治,难道为的只是区区一个江南之主的名号吗?不是!待平定江南之后,我们便可以剑指中原一统华夏,开创出一片属于我们吴国、属于我们华夏民族的万世基业!这才是我们真正追求的目标!如此一来,我们又何苦去跟一个异族外邦联手,背上一个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永世恶名呢?!
“综上所述,与契丹国结盟合攻中原一事,于情、于理、于义、于德皆不可行!望殿下三思!也望诸位同僚三思!!”
眼见着徐知诰一番据理力争之后,吴王杨溥的眼神中颇有赞许之意。耶律德光深恐结盟的事情要糟,急忙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徐温的身上。
其实早在今日朝会之前,耶律德光一到江都府第一件事就是私下先和徐温会面,眼下耶律德光、韩知古和述律月华三人就住在徐温在江都府的府中。对于耶律德光提出的两国结盟之事,徐温深感认同。在徐温看来,能不能打败中原的晋国和梁国,与契丹国划江而治尚在其次。但是此举却能够进一步树立自己在吴国的威望,奠定徐家在吴国的基础,而且还能够趁机一举从徐知诰的手中夺回兵权。可谓是一举两得!因此在一番密谋之后,徐温和耶律德光自然是一拍即合。
眼下,面对着耶律德光求助的目光,徐温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面压制住徐知诰的话,只怕结盟一事便会就此泡汤。于是轻咳一声站起身来,颇为不满的对徐知诰说道:“彭奴!眼下朝会之上咱们商讨的是国家大事,你却在这里想当然的臆想猜测,对契丹国无端指责,你这是所谓何意啊?契丹国堂堂一个上朝大国,又怎会如你所说的那样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耶律元帅带着满腔的诚意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吴国,你如此做法岂不是有伤我们吴国的国体,有伤契丹国的一番好意吗?!”
面对着自己的父亲的诘问,徐知诰心知此时若是退缩自己之前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两国结盟事宜也必将按照耶律德光和徐温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想到这里,徐知诰索性把心一横朗声说道:“父亲!契丹人意图觊觎我中原华夏的狼子野心就摆在眼前,父亲怎么能说他们是一番好意呢?再者说了,我们中原华夏民族放着自己的正统不要,怎么反过来去尊称一个区区的异族外邦为上朝大国?父亲说我是臆想猜测?说我是无端指责?但是父亲不要忘了,两个月前契丹人不宣而战无故入寇中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贪图我中原华夏丰饶的土地,妄图将我华夏子民变成任由他们蹂躏践踏的奴隶吗?!残酷的现实此刻就摆在我们的眼前,父亲却说孩儿是无端指责臆想猜测,反过来倒去说契丹国是一片好意?还反问孩儿所谓何意?孩儿想不明白父亲大人你究竟又是所谓何意?!”
徐温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威望,只需一开口一定可以当场震慑住徐知诰,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颇懂孝道的徐知诰此刻竟然会如此无礼,竟然敢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当面顶撞自己。一时间,徐温感到自己心中那份高不可犯的尊严受到了无情的践踏,而且这个践踏竟然还是来自于自己含辛茹苦一手抚养成人的养子!
想到这里,徐温恼羞成怒的指着徐知诰,厉声说道:“好你个不孝的忤逆之子!你……你竟然敢公然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如此顶撞为父?好!好!好!你顶的真好!你果然是翅膀硬了啊?人道是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你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报答把你含辛茹苦一手抚养成人的父亲的吗?!逆子啊逆子!早知如此,为父当初就不该把你从濠州乱军之中救出,更不该把你一手抚养成人!又何苦今日遭到你这个白眼狼的无情反噬?!”话音未落,徐温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双膝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眼见着眼前这个一手把自己抚养成人的父亲被气成了这样,徐知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出血泣不成声的说道:“父亲大人,孩儿不孝,气坏了父亲的身子孩儿万死难赎其罪!父亲大人含辛茹苦的将孩儿抚养成人,这份恩情孩儿永世难忘!但是……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那是私情,而现在我们在争论的却是国家大事。自古忠孝难两全,更何况父亲从小便教育孩儿凡事当以忠君爱国为先,此时此刻孩儿又怎敢因私废公?只待此间事了之后,孩儿便是割肉剔骨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也绝不皱半点眉头,可是现在……请父亲大人恕孩儿不孝,孩儿绝对不会退缩半步的!”
平心而论,徐知诰又如何不明白养之恩大于生之恩的道理?但是眼下这种局势却绝对不容许他心存半点软弱,更不允许他有丝毫的退缩。哪怕是会因此让他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他也在所不惜,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全力去阻止契丹国的野心在此实现!
初见徐知诰叩头出血,满腔肺腑之言,徐温大感欣慰。在他看来,自己的苦肉计终于成功了,徐知诰终于低头服软了。可是当他听到最后的时候,顿时大失所望!尽管他也了解徐知诰的性格自幼便十分的执拗,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这个徐知诰竟然会如此的铁面无私,不容半点私情。
看到自己的苦肉计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徐温心道:“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想到这里,徐温咬牙切齿的咆哮道:“好你个徐知诰,真真是一个白眼狼啊!为父念及骨肉之情处处忍让,你却寸步不让步步紧逼?你真的以为……为父养的了你就杀不了你了吗?!来人啊!给我把这个逆臣贼子拿下了,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
徐温一声令下之后,却迟迟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禁军一拥而入把徐知诰拿下的结果。偌大的朝堂之上,除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嗡嗡回荡之外,便是一众不知所措的文武百官在面面相觑,殿门处却始终看不到一个奉命前来捉拿徐知诰的禁军身影。眼见如此反常之景,徐温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在此时,只见仍旧长跪不起徐知诰连连叩首说道:“请父亲大人恕孩儿不孝!孩儿知道父亲大人一定会对契丹人的提议持有赞同意见,也深知父亲大人权高望重,只要父亲大人同意结盟,满朝文武势必会群起响应。一旦形成僵局,孩儿必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为防不测,孩儿不得已出此下策!眼下不仅是王宫内外,包括整个江都府在内的两万守军已经全部换成了孩儿所辖奉化军的亲军!没有孩儿的亲令,任何人也休想调动一人!即便是父亲大人也……也是不行的!”
听闻徐知诰此言,徐温的脑海里闪过了两个字——兵变!随后脑中一片空白,双膝不由一软再次瘫坐在了座椅之上。徐温万万没有想到徐知诰竟然会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便调动本部兵马替换掉了江都城的守军。想到这里,徐温直是后悔不迭。深恨自己养了六个儿子,却一个个都是废物,六个人加起来还不及徐知诰这个养子一半的才能。
为了培养能够接替自己的接班人,同时也是为了抑制徐知诰不断膨胀的权势,徐温曾经派出长子徐知训出镇广陵。却不曾想徐知训这个酒囊饭袋竟然会因为一个家妓而惹恼了平卢军节度使朱瑾,被朱瑾所杀。结果徐知诰抢先率军平叛广陵,最终不仅让徐知诰进一步壮大了实力,更是由此掌控了吴国的全部军权!
想到这里,徐温又深恨自己当初不该在功成名就之时,把治所迁到了金陵遥控朝政,以至于让徐知诰趁机不断的壮大自己的势力,形成了现在这种尾大不掉之势!眼下,虽然朝政大权仍然握在自己手中,但是军政大权却完全被徐知诰所掌控。当此乱世时节,掌握了军队就如同掌控了一切。现在,就在眼前,这个徐知诰竟然出兵围困江都城意图发动兵变,事已至此不管徐温如何后悔也已经晚了。
看着犹自长跪不起的徐知诰,徐温颤声问道:“你这个逆……你竟然胆敢发动兵变?”
徐知诰叩首说道:“父亲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儿子虽然不孝但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蠢事的,无非是聊以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听闻徐知诰竟然发兵围困了江都城,耶律德光早已是震惊不已。若真是如此,莫说是与吴国结盟,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返回契丹都是一个未知数了。
满朝大臣此刻也是人心惶惶,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只听端坐于龙椅上的吴王杨溥长叹一声道:“正伦不要再跪着了,起来吧。”待徐知诰站起身后,杨溥看到徐知诰额头乌青,额角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流出,摇了摇头道:“传御医,给徐大人包扎一下。”
等御医给徐知诰简单的包扎完毕之后,杨溥缓缓地说道:“原本以为今日朝会定能将我吴国和契丹国结盟一事商讨出一个结果,不曾想还是一个僵持不下的僵局。枯坐了一上午,寡人着实有些乏了。这样吧,再给你们双方三天的时间,都回去好好的准备一下。用心想一想怎样才能说动寡人,怎样才能让这结盟之事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吧。三日后的朝会上,寡人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退朝!”
待文武百官渐次退出朝堂之后,杨溥突然对也准备退出去的徐知诰说道:“正伦,你且留步!寡人有话要和你说。”说罢,缓步走到徐知诰的身前,轻轻地拍了拍徐知诰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正伦啊,寡人和你的私交你是知道的,但是寡人现在的处境你也是清楚的。寡人又何尝不知道你是对的,可是并非寡人不想帮你,实在是寡人受制于人有苦难言啊!三天后的朝会,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你该不会真的想通过发动兵变的手段来做个了结吧?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温虽然眼下没了兵权,但是他在朝中还是一呼百应的,吴国各地节度使还有半数以上是效命于徐温的!你如果真的想要通过兵变来达成阻止结盟的意图,到时候就算是能阻止契丹人的阴谋,但是吴国也将就此陷入战乱之中,吴国百姓也将重回战火之中!这个局面可不是寡人愿意看到的啊!正伦,你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徐知诰轻叹一声道:“今日之举,臣实属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臣又怎会不明白殿下的一番苦心,又怎能忍心让吴国大地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呢?殿下尽管放心,三天后的朝会上,臣一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杨溥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那你去吧,回去好好养伤。”
一直守在宫外的安继业和金俊彦眼见着一众朝臣退朝而出,却始终不见徐知诰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直到看到徐知诰独自一人走出宫门后,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看到徐知诰头上裹着的渗出丝丝血迹的生白布,金俊彦急忙问道:“徐大人你的头……?”
徐知诰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妨事的,自己磕了几个头,使的劲儿太大,把额角磕破了。”
安继业问道:“适才我看到耶律德光和韩知古、述律月华愤愤而出,结盟一事可是有了结果了吗?”
徐知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一番争论之后,即便是我叩头出血也不过是换来了一个僵持不下的僵局而已。幸亏我提前在江都城布防了我自己的军队,否则此刻只怕我已经身陷天牢了。眼下在朝中,我一人孤掌难鸣,想要阻止契丹人的阴谋着实困难啊!好在吴王殿下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眼见如此僵局吴王殿下提出了三日后再做决断的决定。可是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区区三天的时间我们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安继业长叹一声道:“奇迹?真的会有奇迹吗?此番徐大哥和耶律德光已经正式撕破了脸,只怕这三天时间咱们会过的十分不太平啊!”
徐知诰道:“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到这,徐知诰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眼悬挂在天际正中的日头笑道:“忙乎了一早上,肚子着实饿了!此刻朱珠妹子她们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饭了。走,咱们回去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说罢,带着安继业和金俊彦打马向徐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