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杭州,西湖。
彼时的西湖还不像现在这样是驰名中外的旅游胜地。因为常年的战乱,加之吴越立国不过十余年,境内百废待兴暂时还没有足够的精力和金钱去开发西湖。这时的西湖水面葑草蔓蔽,淤泥堆积,宛如一片荒凉的沼泽一般。目光所及之处均离旅游胜地相去甚远,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横跨于北里湖和外西湖分水点上的断桥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一处景观了。在西湖南岸,有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名为夕照山。此时的夕照山还没有修建闻名后世的雷峰塔,更没有白蛇的传说,仅仅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而已。
在夕照山的山脚下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院,斑驳的围墙和残破的建筑仿佛在向路人诉说着这里也曾遭受过战火的洗礼荒废已久。可是宅院虽然荒废了,院子里却是人影憧憧炊烟袅袅,倒也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因为现在,这座荒废了的大宅院已经被一群乞丐所占据,这里已经变成了闻名天下的江湖第一大帮丐帮的总舵!
此刻,宅院门前十几个鹑衣百结的乞丐正懒洋洋的依靠在门柱和围墙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饶有兴致的搓着身上的油泥,一边百无聊赖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闲牙。便在此时,忽听得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待到群丐用警觉的目光抬头观望之时,只见六匹疾驰的骏马已然奔至群丐面前。马上六人一勒缰绳止住了翻腾的马蹄,同时翻身下马。
为首一人也不理会守门的一众乞丐,一下马便急匆匆的向宅院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刘副帮主在吗?我有要事向刘副帮主禀报!”
门前守卫的乞丐定睛一瞧,说话之人竟然是本帮四大护法中的青龙护法严木螭,紧跟其后的二人分别是朱雀护法秦乐本和玄武护法李冥,在他们二人身后则是三个随行的小乞丐。
守门的乞丐见状,急忙一伸手拦住了严木螭的去路,满脸堆笑的说道:“是严护法、秦护法和李护法啊?此刻副帮主他老人家只怕正在休息,三位护法权且稍后片刻,容小人先进去通报一声。”
严木螭一脸焦急的骂道:“通报你奶奶个腿儿!老子大事当头,哪有时间等你们这帮兔崽子去通报?耽误了大事,你们这帮兔崽子能担当得起吗?!”
说罢不由分说的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乞丐,抬脚向院内走去。严木螭性格火爆,丐帮上下无人不知,眼见着严木螭如此,那乞丐倒也不敢再行阻拦。只能紧跟在严木螭的身后,悻悻的说道:“这里是咱们丐帮总舵重地,三位护法有要紧事要进去倒也无妨,只是这三位兄弟我看还是暂时跟我们一道在门口守着吧。”
严木螭闻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随行的那三个乞丐。这三个跟随严木螭他们一道而来的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是安继业、王茹和朱珠三人乔装而成。看到严木螭询问的目光后,安继业略微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严木螭见状,只好愤愤的说道:“这三个兄弟是老子从江北分舵带来的亲信,你竟然敢给老子挡在门外?罢了罢了,老子懒得跟你在这里磨牙,既然如此你们三个先在这里等着吧。”说罢,带着秦乐本和李冥头也不回的向院内走去。
朱珠吐了吐舌头,悄悄地对身边的王茹说道:“好家伙,这帮臭要饭的排场好大,见个副帮主跟见皇帝似的。”
王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慎言!不要让他们看穿了咱们的身份。”
守门的乞丐看到安继业三人一副大喇喇的样子,完全没有寻常乞丐那种拘谨低贱的神态,心中也多少有些起疑。但是想到严木螭的性格和做派,也便立时释然了。正所谓有什么样的头儿就有什么样的手下,以严木螭那种火爆霸道的性格,身为他的亲信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了。看到安继业三人似乎不愿意搭理他们这些守门的乞丐,当下这些守门的乞丐也懒得去理会安继业他们三人,继续坐在门前晒太阳去了。
严木螭、秦乐本和李冥三人来到院中主宅后,一进屋便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身的寒意顿时被一扫而空。只见屋内架着四个大火盆,盆内的炭火烧得炙热通明,不断散发的滚滚热浪将屋内烘烤的暖融融的。屋内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左臂吊在胸前,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此人便是丐帮副帮主刘旻。
看到严木螭、秦乐本和李冥三人突然走了进来,刘旻不由一愣,随后诧异的说道:“严护法?我听与你们同行之人的回报,不是说你们四大护法已经被安继业那个小贼尽数擒获了吗?你们逃出来了?怎么只回来了你们三个?白虎护法张辟邪呢?”
看到刘旻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原本是谢帮主所坐的位子上,严木螭不由得感到心中一阵怒火中烧。强行稳了稳愤怒的情绪,伸手端起桌子上的一碗凉茶一饮而尽,随后朗声说道:“别提了!安继业那个小贼武功当真了得,我们四大护法同时出手竟然被那小贼在数招之内尽数打成重伤!好在这小贼自己不知怎的也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不堪,我们四人被绑回他们的住处后,受伤较轻的张护法趁他们忙着给安继业疗伤之际崩开了绳索,将我们三人救了出来。可是张护法他为了掩护我们兄弟三人又被这帮狗贼抓了回去!我们三人有心想要杀回去把张护法再救出来,但是一来我们内伤极重已经无法再战,二来安继业那小贼的武功实在是太高了我们又打他不过。没办法,只好先返回总舵向刘副帮主复命领罪来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严木螭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呛咳了几声后颓然坐在了椅子上,面红耳赤的直喘粗气。玄武护法李冥为人极是机警,趁着严木螭说话之际,悄悄地咬破舌尖,随后呛咳声不断,嘴角已然渗出了一缕殷红的血液,显得受了极重的内伤。而秦乐本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其实他们三人的内伤在安继业和王茹的帮助下此刻早已恢复的差不多了。现在之所以刻意装出一副深受重伤的样子,无非是为了迷惑刘旻,让他相信三人确实受了重伤。按照安继业的安排,唯有如此才能在日后挑起争夺丐帮帮主之位的比武的时候,刘旻可以放心的同意并且安心的参加。
刘旻又哪里能想得到这些?眼见着严木螭三人一个个气息不稳,精神萎靡,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所致。再与之前逃回来的那些乞丐说的话相互一印证,已然对严木螭的话深信不疑。
眼见着严木螭三人如此情形,刘旻轻叹一声道:“想不到安继业这小贼竟然如此扎手?凭你们四大护法的武功再加上两百多个兄弟竟然奈何不了他,是我失算了啊!不要说什么领罪不领罪的话了,你们三个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地休息养伤便是。至于该怎么杀了安继业这个鸟人给谢帮主报仇雪恨,还有营救张护法的事,等你们伤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说到这,刘旻微微一笑道:“不过你们这一战也并非功亏一篑,至少也导致了安继业这小贼失血过多。当时你们已经被安继业打伤了,并不知道楼上发生的事情。听说安继业这小贼为了破解咱们丐帮的毒龙阵营救那帮女人,不知怎么想到竟然会切开自己的脉门,用大量的鲜血来驱赶咱们的毒蛇。说来也怪,这小贼的血竟然真的有驱赶毒蛇的奇效,不过这样一来,这小贼也因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不堪。正好你们三个回来了,明天我就召集帮中各长老一同商量对策,一定要趁着这小贼虚弱不堪的难得机会将其一举擒获!”
听到刘旻竟然自己主动提出来召集丐帮众人商讨对付安继业的对策,三人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要知道重选帮主之事乃是丐帮的头等大事,除了严木螭他们四大护法同意之外,还必须要获得帮中资历极深的十二长老中半数以上的同意才行。严木螭三人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才能挤兑着刘旻把丐帮十二长老以及资历深厚的帮众聚齐,然后趁机提出通过比武重选帮主一事,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此刻听到刘旻主动提出此事,自是喜出望外,但是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副心灰意冷萎靡不振的表情。
严木螭长叹一声道:“都怪属下无能,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给刘副帮主添乱子了。”
刘旻笑道:“虽然你们没能杀得了安继业,但是逼的这个小贼失血过多也是大功一件啊!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回房休息去吧。我一会儿就派帮中的郎中去给你们疗伤去。”
严木螭三人回到各自房中不久,果然有帮中的郎中分别给他们三人把脉疗伤来了。严木螭他们明白,以刘旻这种疑心颇重的性格,疗伤只不过是个借口,无非是想要趁机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受了内伤。好在他们三人确实受了一定的内伤,再加上以他们的武功而言强逼着体内的内力乱涌,形成受了极重内伤的脉象也并非什么难事,就这样轻易地蒙混过关了。接到郎中的回报后,刘旻已然确信三人确实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了,顿时放下心来。
深夜,当总舵众人均已入睡之后,安继业把王茹和朱珠留在屋内,只身一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轻手轻脚的向严木螭的住处行去。因为此行前途未补,安继业本想将朱珠留在湖州刘氏姐妹身边,但是转念一想那日钱元瓘企图抓住朱珠和王茹去向李存勖邀功,安继业深恐钱元瓘会对朱珠不利,迫不得已将朱珠带上一同来到了杭州。此刻身在险境之中,为了朱珠的安全,安继业只能让王茹陪在朱珠的身边,自己只身一人来到了严木螭的房中。
一进屋,只见屋内漆黑一片,隐约可见严木螭、秦乐本和李冥三人早已等候在此。
听闻刘旻明天一早就会召集帮众元老商讨对付自己的对策,安继业也是大喜过望。轻声笑道:“如此一来倒也省了咱们的事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小心行事便是!”
严木螭小声说道:“现在召集帮众的事情是解决了,但是明天的集会上咱们怎么才能挤兑着刘旻这小贼同意比武选帮主的事呢?刘旻这小贼疑心颇重,如果我们三个老家伙全都赞同此事,只怕他会有所顾虑啊。”
李冥笑道:“这有何难。明日集会上,咱俩合伙唱一出双簧戏不就行了?”
严木螭不解的问道:“唱戏?这个紧要档口,老弟你怎么还有这份闲情雅致唱什么戏啊?!”
李冥笑道:“严大哥你误会了,我说的唱戏是演给刘旻那小贼看的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安继业、严木螭和秦乐本齐声问道。
李冥说道:“帮中上下都知道咱们哥儿俩素来不和,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咱们哥俩在维护丐帮和谢帮主的问题上还是一条心的。明日集会上不妨由我来提出比武选帮主的事,到时候严大哥你只需以刘旻和咱们三人都受了伤为由极力反对便是,秦大哥则做一个和事佬在那里和稀泥。经咱们三人这么一闹腾,任他刘旻疑心再重也不会怀疑咱们三人有所勾结。非但不会怀疑,咱们这么一闹腾还能勾起刘旻那小贼对争夺帮主之位的兴趣。要知道,眼下丐帮上下除了咱们四大护法,论武功就要说是刘旻这小贼了。依我看,刘旻这小贼的伤势多半是装出来的,而他又对咱们三人深受重伤之事深信不疑。此时若是不趁机以武力夺取帮主一职,日后他刘旻还有别的机会吗?我相信刘旻这小贼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个他自以为是的天赐良机的!到那时候,只需严大哥出手打败了刘旻,定能逼出隐藏在幕后的韩知古和述律月华。然后再由安大侠出面揭穿契丹人的阴谋,咱们的计策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了吗?”
安继业和严木螭闻言均觉得李冥此法可行。只有秦乐本不无担忧的说道:“李老弟的办法确实不错,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一临场发生了什么变故了呢?比如说万一那个藏在幕后的韩知古也来争夺帮主之位怎么办?”
安继业笑道:“咱们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逼出来藏在幕后的韩知古和述律月华他们二人,如果他们真的来争夺帮主之位更好,直接省了咱们的事,我当场就可以揭穿他们了。秦护法尽管放心便是,他们处心积虑的策划了这么大的一场阴谋,目的就是为了让刘旻能够顺理成章的执掌丐帮,然后再煽动丐帮一众不明真相的帮众扯旗造反祸乱华夏。凭着我对他们的了解,我坚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韩知古和述律月华是绝对不会轻易露面的!”
严木螭点了点头说道:“安大侠说的没错!秦老弟你这辈子总是这么小心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的确实没错,但是眼下咱们不仅肩负着谢帮主的血海深仇,更是担负着事关我们华夏民族危急存亡的重任!事到如今,不管怎样咱们都要放手一搏了,绝对不能让这帮契丹狗贼的阴谋诡计得逞!”
秦乐本挠了挠头,尴尬的笑道:“看来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呢。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个集会上严大哥和李大哥你俩负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呢就做一个和稀泥的白鼻子小丑。兄弟我别的本事没有,这和稀泥的手法倒也算得上是能工巧匠了!”
安继业三人被秦乐本的话逗得不由得嗤的一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片刻之后,安继业说道:“既然咱们已经谋划好了,那明天就依计行事便是。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天恐怕要劳烦三位前辈了。”
严木螭说道:“安大侠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便是!”
安继业说道:“明天若是真的逼出了韩知古和述律月华,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是一场大战了。一旦打将起来,场面说不定会非常混乱。和我同来的朱珠妹子武功平常,我怕到时候我和茹妹两个人得专心应对韩知古和述律月华,难以护得朱珠妹子的安全,所以想要拜托三位前辈费心照顾一下了。”
严木螭拍了拍胸脯说道:“安大侠尽管放心便是,我们三个老家伙若是连一个小姑娘都保护不好,那真的是没脸再在江湖上混了!”
安继业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三位了。此刻韩知古就在这座宅子里隐藏着,此人武功极高,万一被他发现了,咱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三位前辈好生休息吧,晚辈告辞了。”说罢,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严木螭的屋子。
回到自己的屋中后,看到黑暗中王茹和朱珠正忽闪着一对大眼睛盯着自己,安继业不由得一愣,随后笑道:“我不是让你俩早点休息了吗?怎么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都不睡啊?”
朱珠说道:“其实我早就困了,但是师姐担心你的安危,非要等你回来再睡,我也只好陪着她一起等着了。”
王茹说道:“此地虽然算不上龙潭虎穴,但是咱们也是身处极大地危险之中。更何况还有韩知古和述律月华这样的高手潜伏于此,所以我多少有些担心。安大哥和严叔叔他们可商量出什么对策了吗?”
安继业不无感激的说道:“又让你们操心了。对策已经商量好了,只待明天集会上,咱们就可以依计行事了。”说罢,原原本本的把在严木螭屋中商量的对策说给了王茹和朱珠二人。
王茹和朱珠听完后,同时轻声笑道:“如此一来,一切都按着咱们的想法进行下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笑过之后,王茹不无担心的说道:“这样一来,明天说不得又是一场恶战了。咱俩都还好说,可是到时候小师妹怎么办呢?”
安继业道:“茹妹尽管放心便是,我已经把朱珠妹子托付给严长老他们三人了。有他们三人的保护,朱珠妹子绝对不会有事的。时候不早了,咱们三个也赶紧睡会儿吧。”
说罢,三人和衣而卧。奔波了一天,三人早已疲累不堪,不一会儿便纷纷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