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梓惊异的表情，更是触动了文翰内心的情感波澜。“妈这辈子受的苦太多了。她小时候就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母爱。等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又被姥姥要彩礼钱给搅散了，从此便得了精神抑郁症。姥姥和她的母亲又以看病为由把妈送到了农村，然后把妈介绍给我爸。她们向我爸要了1200元的彩礼才让他们结了婚。实际上就等于把我妈卖给了我爸。妈不仅失去了国家干部身份，结了婚之后，奶奶又不待见她。父亲有时又听奶奶的话，不相信自己的老婆。致使她做出了跳井自杀的极端行为。她为了什么？她到底图的是什么？为了我们，咱妈把所有的苦难全都忍了。包括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家暴。小时候我恨我爸经常打我妈，我甚至对他产生了敌意。根本不允许他靠近我，以至于我当时认为我爸不是好人。也许是我妈觉得心里的苦水太多，又不能和别人去说。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她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地哭。我想她之所以身体不好总有病，可能与她当时的心情有很大关系。那时，我觉得我妈好可怜，我看见她哭的时候，我也哭。当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做好两件事。一件就是等我成了家之后坚决不打媳妇。我要让我媳妇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第二个就是一定要对我妈好。我要让她年轻时受的苦在她儿子这里都能得到补偿。不怕你要笑话我，我小时候在路上捡到的饼干一块儿都舍得没吃。跑回来都给了正在生病的妈妈。”

文翰说到这里，眼睛里已经闪动着泪花。平静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直到我长大了，我才懂得我妈没有和爸爸离婚的真正原因。那是因为她舍不得把我们扔下不管。是我们让她看到了未来生活的希望。现在有很多家庭出现了不孝子孙，但我妈坚信她的孩子长大后，一定不会让她失望。所以，不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不论家里有多穷，她都义无反顾地支持我们读书。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和自己‘赌’。有一次，我爸和我的表舅吵架。表舅无意中说出我妈不是姥姥的亲生女儿。妈知道后曾经问过姥姥，可姥姥就是不说。直到现在，咱妈都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文翰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他趴在炕沿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此时此刻，木梓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从文翰的痛哭流涕中，木梓不仅体会到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深度理解，更从丈夫身上看到了人世间的孝道之美。知恩图报，善莫大焉。文翰的表现让木梓真切地感受到了丈夫的孝心可嘉，特别值得她尊敬，但同时她也发现，丈夫对于母亲的孝心过于沉重了，几乎到了“惟孝顺父母，可以解忧”的程度。如此下去，对于他今后如何处理家庭潜在的矛盾肯定会产生一些影响，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地方。

木梓把文翰扶起来，文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一想到咱妈的这些经历，我就忍不住流泪，我是不是很脆弱？”木梓爱怜地说：“连我都被感动了，更何况是你。你是情到深处难自禁。”文翰忍不住破涕为笑：“没想到，夫人也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文翰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木梓趁机说道：“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中咱们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这我能看出来。慈孝之心，人皆有之。我非常理解你，同时我也支持你这样做。但我也劝你千万不能过于关注这种情感，弄不好会成为你心中的感情负债。天下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也包括我的母亲。按照我们的初心，尽我们最大的能力，让他们的晚年过得更好一些，也就可以了。你真不能太过于在意咱妈的感觉，那样也容易让她对你产生误解。你放心，我会和你一样孝敬爸妈，不会主动给你添乱，尽量配合你的孝心。”

文翰真没想到木梓的心胸竟然是这样的豁达和宽广。他激动地把老婆抱过来亲了好几下才动情地说道：“老婆，你放心，我会尽力处理好你和妈之间的事情。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绝不是那种‘愚孝’型的儿子。你和妈都是我心中的一片天，是两个等同的高地。你是我这辈子最近的人，妈是我最亲的人，你们两个都是我心目中无法替代的人。”

木梓听了老公的再一次真情告白，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着文翰深情的目光，木梓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婚前的林荫路上。四目相对，两个人又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通过和文翰的倾心交谈，木梓了解了婆婆以前不平凡的经历，更见证了文翰对母亲的孝敬至深。在她特别理解和同情婆婆坎坷遭遇的同时，木梓认为和丈夫这次谈心最大的收获就是，她知道了自己在文翰心目中的地位。在她看来，文翰对母亲那么在乎，肯定会要求她事事依顺母亲。然而，文翰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把她和母亲同等看待，同样珍视。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其实文翰的想法确实像木梓认为的那样，他只是想把母亲的故事讲给她听。并没有要求妻子对母亲一定要承诺什么。凭妻子的智慧，木梓一定能够明白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实际上，文翰是明智的。他如果不这样做，就会伤到木梓的自尊，就会弄巧成拙。

文翰的目的达到了，木梓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木梓真就不在意文母的一些做法了。婆婆毕竟身体不好，也过了半百的年龄，家务活干与不干都无所谓。更何况，文翰只要在家总是抢着干家务，从来不去攀比她。她知道文翰宁可自己多干活，也不想让她受委屈。文翰的良苦用心她何尝不知。所以，不论文翰在家与否，只要自己有闲暇时间，她也像文翰一样抢着做家务。她觉得有了这么一个知心疼爱自己的丈夫，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转眼到了又一年的收获季节。年终一结算，卖完粮食加上文翰他们两个人的工资和刚刚卖掉的三头肥猪，除去家里各项开支，一共盈余近4000元钱。当木梓把账目一笔一笔地向家人公布的时候，公公老文得意地看着文翰。文翰当然知道老爸眼里的秘密，他低头笑了笑，然后高兴对母亲说道：“妈，咱们终于见到回头钱了。照这样下去，咱家再有二年就能翻身得解放。”

文母很感慨：“真不容易呀!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这多钱，看来咱们的苦日子快到头了。”木梓接过婆婆的话茬：“妈，您放心，以后咱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这二百块钱，您拿着，您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吧。”木梓接着对文翰说道：“你有时间给爸买点好酒。要过年了，咱也给爸改善改善。”文翰答道：“好，我这就去。”老文忙对着儿子喊道：“天都黑了，你上哪买去？”文翰嘿嘿一乐：“我不是想让您高兴高兴嘛。”

放寒假了，木梓想回家看看父母。自从调到龙胜村小学上班，再加上家里的事多，木梓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文翰把木梓送到岳父家，吃过午饭就回来了。到家里一看，文母正躺在他们的炕上歪着头看电视。文翰给她拿了一个枕头，让母亲靠在墙上继续看电视。文母问道：“你怎么没在你老丈人家多住几天？”文翰答道：“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再说我小舅子也结婚了，我在他家住不习惯。”他给母亲冲了一杯糖水：“妈，您要是累了，就躺一会儿，也盖盖我的新被褥。”文母端起糖水喝了一口，欣慰地说道：“还是我儿子贴心。妈不累，靠着墙就行。”文母看了一眼文翰继续说道：“这靠着墙看电视还挺舒服。”文翰说：“那以后您就这么看。”文母叹了一口气：“唉，你媳妇不在家，我还随便点。等她回来了我就不能这么随便了。还靠在墙上看电视，坐在椅子上看我都觉得不方便。”

文翰感觉母亲话里有话。他想了想说道：“要不把电视搬到您的房间里？”文母一听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她又说：“行是行，我就是怕你媳妇回来不高兴。”文翰为了打消母亲的顾虑，一拍胸脯，满不在乎地说道：“妈，我向您保证，木梓肯定没问题，她一定会同意的。实际上她也挺孝顺您。”经过文翰这一通的绝对保证，文母这下可高兴坏了。她赶紧下地穿鞋并说道：“那我可搬了，现在就搬。”文翰说道：“急什么？要搬也是我给您搬，您搬得动吗？看把您高兴得。”文母不好意思地笑了。

文翰把电视搬到了母亲的房间。插好天线，打开电视机。没想到电视效果比在文翰的房间里不知好上多少倍。文母早就上了炕，她也拿出一个枕头倚在身后满意地说道：“这回嘛，太好了。”文翰看着母亲那得意而又兴奋的神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满足。

自从电视机搬到文母的房间后，她的情绪是出奇地好。有时居然还能给文翰做顿晚饭，文翰对此也是乐此不疲。这天傍晚，太阳还没有下山，文母就早早地做好了饭菜。文翰刚把饭菜摆到桌子上。木梓突然开门回来了。文翰问道：“这还不到一周怎么就回来了？我想等过几天就去接你。”“我爸妈挺好的。木森结婚以后，我就感觉在家住起来特别不方便，还是自己的家住着舒服。”木梓边说便进了屋，文翰随即跟了进去。

木梓看见电视机不见了，她看着文翰很诧异地问道：“电视机哪去了？”文翰确实没有想到木梓会突然回来，他本想明天去岳父家把木梓接回来时，准备在路上跟她解释这件事。面对木梓的发问，文翰第一次感到有点难为情。这件事的确应该事先和妻子商量一下，按照木梓的性情，她也会同意的。但那天文翰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来个“先斩后奏”。而且在母亲面前把胸脯拍的啪啪直响。

看来自己请的神还得自己送。文翰一咬牙就直说了：“我把电视机搬到妈的房间里去了，木梓你听我说....”木梓一听脸色马上就变了，她把背包扔在写字台上对文翰说道：“这件事你和我打招呼了吗？你征得我的同意了吗？我还是不是你的妻子？电视机虽然是咱家的，但也那是我的陪嫁，是我的东西，你懂吗？你想给妈搬过去看，我不反对，但你必须得到我的允许，否则你拿我当什么人了。你也太不尊重我了!”木梓没给文翰任何解释的机会，噼里啪啦地一通质问，然后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了儿媳妇的哭声，文母走进了他们的房间。看到木梓的样子，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对文翰说道：“我说不让你搬，你偏要搬，怎么样？照我的话来了？，去我屋里，把电视搬回来吧，走哇，还等着干啥。”文母生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文翰并没有跟随母亲去搬电视。因为他知道那根本不是木梓的真实想法。他赶紧拿来毛巾给木梓擦眼泪，木梓一把抢过毛巾自己擦了起来。文翰极力地陪着笑脸说道：“老婆，实在是对不起。怪我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我不该擅自做主，你别生气？”见木梓还不理自己，文翰装作要去母亲房间的样子说道：“那我去把电视搬回来。”

木梓马上停止了哭声：“回来，谁让你去搬电视机了。”文翰笑了：“我就知道，老婆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为夫一般见识。我保证，以后我肯定不会再做出这样愚蠢的事了，请夫人放心。”文翰一个劲儿地给木梓赔礼道歉，看着他满头大汗十分着急的样子，木梓终于消气了：“你还想有下次啊。”老婆破涕为笑，文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哎呀妈呀，让老婆高兴起来真不容易。绝对不敢有下次了，再有下次，我就跳黄河去。”木梓打了他一拳说道：“咱们这没有黄河给你跳。一看就是嘴上功夫。下不为例。”这时就听到文母喊道：“你们还吃不吃饭了，都凉了。”文翰对木梓说道：“走，吃饭去。”木梓说：“我吃过了，你去吃吧。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文翰来到母亲房间，文母问木梓怎么没来吃饭。文翰告诉母亲，木梓已经吃过了，她让咱们吃。这时老文说道：“要我说，这件事你们俩就应该事先和木梓说一声。先斩后奏，放到我头上，我也会不高兴。”文母本来心情就不太愉快，老文的话突然挑起了她的火气。她‘啪’的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说道：“用不着你在这瞎吧吧，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儿子愿意给我搬，我就搬，就一个破电视还能治我个罪。”

老文自从儿子结婚之后，也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不说，火暴脾气一去不复返。如今就像个小绵羊似的，纯粹变成了文母的小跟班儿。他一见‘领导’生气了，赶紧向文母赔礼道歉：“我在说文翰呢，又没说你，你别发火啊。快吃饭吧。”文母瞪了老文一眼重新端起了饭碗。文翰笑着对母亲说道：“妈，木梓对我没有和她商量这件事有点看法。其实跟你没关系，你别往心里去。木梓现在已经好了，她已经同意把电视放到您屋里了。”文母看了儿子一眼没吱声，继续吃饭。

第二天上午，文翰和父亲去田里拔大草。回来时，木梓已经做好了午饭。文翰一看有咸鸭蛋，伸手就要拿，木梓打了他一下说：“馋儿猫，等会再吃，妈还没来呢。”文母从菜园子回来，手里拿了一把葱叶。木梓看见婆婆的脸色不是太好，急忙接过葱叶到厨房洗好然后放到桌子上，一家人开始吃饭。文翰把盘子里四个咸鸭蛋，每人分一个。文母把咸鸭蛋皮儿剥掉之后几口就吃完了。文翰看问母亲，咸不咸？母亲说，不咸，这么吃还挺香呢。文翰把自己的咸盐蛋，剥好送给母亲说道：“妈，我不愿吃淡的，正好给你。”文母就把鸭蛋接了过来。

木梓一看文翰把咸鸭蛋给了母亲，就把碗里已经剥好的咸盐蛋送给文翰说道：“我这个咸，你吃吧。”文翰赶紧推脱：“你自己吃吧，实际上我不愿意吃鸭蛋。”

两个人就这来回地退让了几次。这时，文母突然把手里的咸鸭蛋往桌子上使劲一摔，鸭蛋立刻被摔得粉碎。大家被文母的举动吓得都愣住了。老文一看似乎有些不高兴，他对老伴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嘛？这刚吃饭又唱得是哪一出啊？”文母一听突然大哭起来：“我就知道我在这个家没好，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吃个咸鸭蛋也招人膈应。”文翰急忙过来哄母亲：“妈，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啊？谁膈应您啊？我们都很敬重您，没人敢那么做啊。”文母更来劲了，哭声也更响亮了：“就是你媳妇膈应我，我不就吃你一个咸鸭蛋吗？看把她心疼的，一个劲的给你吃，这明摆着是说我不心疼你，我心狠，我是后妈，我是狼心狗肺。呜呜呜..”文翰一看坏了，要出大事。

他赶紧示意木梓回屋去，然后继续哄母亲：“妈，您又多心了。以前我不是经常把我的咸鸭蛋给您吃吗？那时您也没有这想法啊。今天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文母哭着说道：“现在跟以前就是不一样了，有人看着我呢。我儿子对我好，有人不愿意。呜呜呜.....”此时并没有回屋的木梓忍不住对文母说道：“妈，你儿子对你好，我怎么能不愿意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您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您就直说，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可以改嘛，您也不必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吧？”

木梓搭声，文母终于逮到机会了。她忽地一下站起来说道：“你少在这里装好人。我还不知道你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因为一个破电视，看把我儿子损得跟个孙子似的。你的陪嫁怎么了？既然送到了我家，我就有权利看。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你算老几呀，还征得你的同意。自从你到了这个家，我大气儿不敢出，做什么事情都要看你的脸色。吃什么喝什么还得你说了算。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儿子也是老师，并不比你低气。相亲那天...”

文母越说越来气，马上就要捅破大天了。文翰劝母亲别说了，就把母亲往她的屋里拉。文母正在气头上，她伸手就给文翰一个耳光，然后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让媳妇管得跟个下人似的。咱们有什么低气的？我告诉你，你要是个男人在媳妇面前就得挺起腰杆子来。”文翰捂着自己被打红了的脸，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大声地对母亲说道：“妈，你这是干什么？你还想不想让我们过了。”

文母一听骂道：“过不过是你的事，我是不想跟你们在一起过了，明天就分家。”木梓已经气得不行了，但她知道这个家不能分，如果分了家就等于要了文翰的命。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来到文母面前说道：“妈，您对我有意见，打我骂我都行。就是这个家不能分。妈，我求您了，我给您跪下还不成吗？”文母一看儿媳妇要给她下跪，就更来气了：“你少在我面前唱苦肉计，你这是在寒掺我。我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你以为我儿子怕你，我就怕你，办不到。相亲那天，要不是我劝文翰给于泉一个面子，我儿子才不会去相亲看你。后来，我儿把讲了你的事情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我儿子心地善良，他一定是可怜你，同情你才娶你的，你不要心里没个数儿。你爸不要彩礼是你们家理亏，想骗我们娶你，他才这么做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木梓已经瘫软在地上了，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婆婆的话就像万箭穿心让她生不如死。她想站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文翰紧紧地抱着她，大声地对母亲喊道：“妈，我求求您就别说了。您看木梓已经不行了。”就在文翰抱起木梓的那一刻，木梓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嗓子干痒，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到文翰的脸上，随即晕倒在文翰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