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睡或不睡,黑夜都会过去。
无论夜晚多么难捱,清晨都会来临。
就像外面再次落雪的山地,这片小营地的氛围也有些清寂、寒冷。
出乎小猪的意料,阿乌没有趁黑夜杀死他们,甚至连该死的人渣李大彪也没有杀死。相反,他再次把李大彪弄得听不见了,砸晕了绑到了马背上。这是要带着这个死累赘跋山涉水去?
小猪不明白,他越来越看不透阿乌。最开始他和蔷薇要借助阿乌逃走时,他曾经给他打了一个“不可信任”的标签,但是在后来的接触中,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反而给予了阿乌极大地信任,由此可见阿乌的复杂和吸引力。
现在阿乌被认定为谍子,小猪不由得反复在心里进行角色推演,思考阿乌可能采取的更深远的谋略——因为他知道,阿乌是一个狡诈的人,他的谋略能力不差于自己,那么,他带着李大彪,是不是有更险恶的打算呢?
“如果回到白驼城,把李大彪交给十六寺,让他们追查朱雀皇孙的事情,这件事很重要。”阿乌对达达说。
小猪怵然而惊,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一点?将使白驼城陷入危机的,就是那个所谓的皇孙啊,而李大彪知道这个人,还有比这重要的人证吗?阿乌百忙之中能想到这一点,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个谍子呢?
小猪的心,再次坐上了跷跷板。
阿乌的脸色明显很难看,小猪选择视而不见,达达则是怕触动阿乌心事,特意避而不谈。于是一行人静悄悄的,包括昨天晚上曾经过了嘴瘾的大鹦鹉爷们。爷们心想:我也不说话,我聪明着呢,比那只小乖乖狗还会察言观色。
默默无言的这一队人马,很快越过小青山。
朔风夹着雪花,扑面袭来,干硬寒冷,劲力强大。
地面上不再有枯黄的草,全部是荒凉的戈壁和沙漠。朔风过处,细尘和着雪末一溜烟的飞扬。
“往小口子方向。”阿乌淡淡的对小猪说。
小猪一愣,这是让他指方向,带路?这是命令他?阿乌怎么知道自己一定知道路?以往只是觉得阿乌有时候讨厌,可是现在知道他是一个谍子之后,小猪忽然觉得阿乌冷森森的,不由心中有些害怕。
因此,此时惴惴不安的小猪不敢推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摆弄了几下,就指出一个方向。
达达好奇的看过去,咦,一个圆盘,里面有根会动的针,这是什么?
阿乌看都不看小猪一眼,仿佛早就知道小猪会有东西指明方向。
马群向着那个方向奔去,带起飞扬的烟尘和雪流。
……
“口子”一词,是青鸢民间对一些关隘的称呼。
青鸢国的北部,是广袤的草原、荒漠,从昊京出发,在几千里的草原荒漠上,矗立着两道险峻的山脉。山脉阻隔了通道,只在一些豁口处可以通行。
天行大陆上,历朝历代都在豁口上据险设立关隘,关隘往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隘与关隘相连,形成草原、荒漠上的孔道。千百年来,那些孔道又被称作走廊,而这些豁口又称作:口子。民歌所谓《走西口》,指的就是这些口子。
由昊京向北,著名的关口有两个:一个叫王家口,一个就是白驼城。从昊京出发,出平原,上高原,第一道关口是群山中,朱雀旧长城上的王家口。长城上关口有六七个,唯独王家口是控制昊京至草原的通道,因而最为有名,现在也已经发展成为中原与草原之间的大城市。
王家口再向北,是白驼城。王家口位于昊京与白驼城正中间,向南千里,是昊京,向北千里,是白驼城。
从白驼城再向北,过了小青山,进入荒漠戈壁地带,还有一个著名的关隘就叫做“小口子”。
只不过,这道关隘不像王家口那样是长城上的关口,也不像白驼城是高原上孔道,它是沙漠中必经的绿地,所以叫做小口子。
小口子再向北,就是荒漠。然而荒漠以北,却渐渐又成了草原。过了草原,就是著名的北海。北海是个深邃的湖泊,几千年前,《北海牧羊》的故事,说的就是那里。
北海之北,是茫茫林海。
……
异样静默的奔驰中,路途过得飞快。前方远处现出几个排列如棋子的圆丘。圆丘本是一块块巨石,被荒漠中的罡风以鬼斧神工之力,切割成圆形,像蘑菇,又像一颗颗棋子,伫立在荒漠的棋盘中。
小猪想,原来那里就是著名的棋盘丘了,过了棋盘丘,就可以看见绿地了,小口子,快到了。
迎着风雪疾驰,阿乌他们三个穿着臃肿的人身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像是三个雪人。阿乌腰间悬着的宝刀战狼,也积上了一层雪。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阿乌心头涌上乱七八糟的句子,心中悲凉。
“汪汪!”寂静的落雪声中,一声清脆的狗叫打断了阿乌的悲凉。
“哎呀,乌鸦会叫了!”达达惊喜的说。
几个人勒住马,看向阿乌怀里,就连怕冷的大鹦鹉,也从小猪怀里探出头来:“会叫,有什么了不起。”
“爷们,你不知道,小狗可不是生下来就会汪汪叫的,一般两个月才会叫,乌鸦才40多天,就会叫了,聪明……”
阿乌一个手势,止住了达达的笑谈。
乌鸦一副又是高兴,又是焦急的样子,耳朵已经竖起来了——难道,它听到了什么?
阿乌看向前方耸立的土丘。
在那里搞个伏击,还是挺合适的。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小猪,小猪明白,这是警告自己不要像上次似的打旗语了,意思就是要自己不得妄动,不得耍小聪明。
小猪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是十六寺的人埋伏在那里?他决定当机立断,表明态度。
“爷们,你有翅膀,飞过去看看,有没有人?是些什么人?注意,看仔细了,有时候人会穿着白衣服趴在雪地里。还有,别乱说话,别和人搭讪,去去就回,小心箭,别被射着。”
“太,太冷了!还下雪。”
“飞一飞就不冷了,爷们嘛,就要有个爷们样儿。”一路上,小猪也已经无奈的认可了大鹦鹉的名字,就像他也无可奈何的认可了自己的名字。
爷们闻言,才不情愿的从暖和的怀里钻出来,振翅飞上天空,向着前方的棋盘丘飞去。
这边几个人就看见爷们很快飞到那边绕了一圈,突然,它像受了惊似的从低空拔起,猛地飞升到高空,然后扑闪着翅膀,手忙脚乱的向回飞。
它的身后,是几支突飞的箭羽!那些轻盈迅捷的箭羽,几乎要追上它长长的尾羽了。
爷们尖声大叫,拼命往回飞。
小猪马上判断不是十六寺的人:十六寺的人看见爷们,绝不会伤害它。
阿乌的心一沉。白驼城向北走,必过小口子。如果算好这一点,在这里堵人,确实是最佳狙击地点。
土丘后面,马蹄轻捷,一队劲装汉子转了出来,向这边而来。雪光中,那些人手中的长剑反射出如冰的寒光。
阿乌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小猪。小猪脉门被扣,半边身子麻掉,手脚都不能动,不禁绝望的想:“他要灭口了,要先杀我……”
绝望中小猪的身子飞起,准确的落到一旁空身轮休的十六寺宝马上,耳中听到阿乌大声说:“做个交易,我放你走,但是你要带着达达,这孩子有些傻。”
眼前一花,阿乌换上了一匹普通马儿。
小猪胸口一滞,来不及说什么,已经听到达达大喊:“不——”喊声中,达达和乌鸦也被抛上了宝马。
阿乌打断他:“来人是中原人,武功很高,你们两个拖油瓶没用,冲上去只是炮灰,骑上宝马,向白驼城逃命,还有一线机会。”
阿乌把一件坎肩抛给达达:“如果我不敌他们,那一定就是死了。你们把这东西带到温泉湖,帮我埋了。”
刹那了停顿,阿乌马上又极快的说:“如果,能查清我的身份,就麻烦埋东西的时候顺便跟我说一说。”这是冲着小猪说的。
小猪不知该不该答应,身下马儿却已经撒开四蹄,向着远处奔去。
“哀莫大于心死。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直到死,阿乌都不相信自己是谍子啊。”小猪心里反复涌上这句话,心情复杂中还带着一丝莫名深深的痛楚。飞驰中,别过头回看阿乌,只见他端坐马上,正在把从匪徒那里收集来的箭矢一支一支的射出去。
而视野中的那些人,还是越来越近的围住了阿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