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乌立刻恢复了垫子和狼皮褥子,一个滚儿从榻上滚了下来。
继续滚,滚到了窗下。
房门则继续轻响。
的确是很轻微的声响。
阿乌觉得那声音如炸雷,充分证明他的做贼心虚,也证明他耳中那声音的一丝一毫都被放大到缓慢、细致的地步,以方便他浑水摸鱼。
果然,配合着门的轻响,阿乌把自己一进门就已经打开了的窗扇,推开了一点。门的声音巧妙的掩护了窗的声音。
窗已打开,阿乌才松了一口气,他至少可以在那人进来的同时,跳出这间整洁得过分的屋子了。
阿乌判断,门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两个巡夜的发现了什么,过来探看了。
但是,为什么只有一人的呼吸声?另一个躲在哪里?
他一只手推着窗子,一只手拿刀,两只眼睛却全部盯着门口。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灵巧地闪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刹那,阿乌看见一双极其冷漠的眼睛。
他心里一震。
即使蒙上了脸,他也认得这人。
是白板脸。
阿乌最先想到的就是,怕来什么就偏来什么。
自己在马宅,最不想遇见的就是这个白板,可是,冤家偏路窄,有缘终相会,他还是遇见了这个人。
白板并不是外面巡夜的人,巡夜的人还未被惊动。
那么,在最坏的相遇中,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阿乌抓住这个最好的时机,猿臂轻舒,推开窗扇,身子跃出窗栏。
这回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刚进屋的白板,他只愣了半息,马上就退了出来。
难怪,房门的锁是开着的,原来里面有人。
白板闪出门外,只看见一个灰影子,从月洞门里飘了出去。
两个人的声音终于惊动了东厢的巡夜人,巡夜人跳出门时,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影子倏忽消失在月洞门外。
两个巡夜人没有追出去,只是吹响了口哨,通知宅子里的其他人。他们两个,则仍然潜伏在这个东厢。
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守护东厢。
……
阿乌急速的离开了东厢,隐迹于马宅的树木、山石之后。
他比白板脸早出来三息时间,在时间上占优势。有时候,三息,足够做很多事情。
何况阿乌自信自己的隐迹能力,几乎比所有人都要高一些,专业一些。
所以,即使听到哨声后,马宅里面立刻出现了许多面露狠色的伙计,阿乌也一点不着急。
不但不着急,阿乌还加快速度,向着他们冲了过去……与他们的身形汇合在一起。
不要忘了,他本身就穿着马宅伙计的衣服,不仔细辨认的话,很难发现异常。这群窜出来的伙计,反而成了阿乌天然的掩护者。
阿乌脸上平静,心中稍稍有点得意。
他想,白板脸一时不会发现自己。
但是,他错了。
白板脸像一只大鸟一样,准确的跟在他身后。
阿乌眉头一皱。
他隐于树后,隐于石旁,隐于屋角的暗影,他恰到好处的、简洁流畅的,利用了每一个最佳隐匿处,他对节奏的把握、对院中伙计的利用,妙到巅峰。
但是,那位白板脸,也随着阿乌在利用风声、借着树影,或快或慢的跟住了阿乌的身影。奇妙而令阿乌心寒的是,这位白板脸眼光之佳,判断之准,甚至超过了阿乌,似乎他能够提前判断出阿乌将要在哪棵树后停顿、哪片暗影里猫身。
阿乌心中越来越凉。
这个白板脸,怎么这样厉害?
难道,今夜自己将被这个狡猾的猎人抓住?
此时,自己唯一可以用的,就是马家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通通默不作声,不论是白板脸,还是众伙计,都在摸黑、静悄悄的捉拿自己。既然他们不敢声张,那自己就还有逃跑的可能。
罢了,罢了,没想到自己精心测算,还是没有避过这个人。刚刚要有所发现,却在节骨眼上被打断了,被跟上了。今夜浑水摸鱼的计划,大约是实现不了了,可惜这样的好机会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恋战,撤吧。
阿乌果断的放弃了继续游击的战术,不再躲避,直起身子,直接混进人群,向着后园摸过去。
大约白板脸没有想到,阿乌会如此大胆、如此行险,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现了身,也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众伙计居然不捉拿他。白板脸在后面顿了顿,又被一群伙计一挡,竟然与阿乌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眼看着阿乌身形几个起伏,就要靠近后墙,白板脸只好放弃了捉活口的想法,快如闪电的扔出一样东西。
那黑黑的东西钉上阿乌的身影,阿乌身子一晃。
而白板脸这边的出手,终于惊动了那一群沉默而狠戾的伙计,他们向白板脸的所在地方归拢过来。
……
阿乌跃起。
就在他的身体将要跃上后墙的时候,突然一阵杀气极寒的气流在身后袭来,如果阿乌身子继续上升,那股极寒的杀气正好钉上他的后心。
阿乌在半空中强行将身子缩成一团,低伏下头,猛力向地面坠去,后肩头倏地剧痛,一把利刃插在了……皮袄上面,擦伤了阿乌的肩头。
阿乌像块石头落了下来。
又像片落叶,不见了。
……
阿乌心中震惊不已。
缩成一团的他,本该落到坚硬的地面上,但是没有。
他一直在落,在漆黑里下落。
这最初的一瞬间感受,在阿乌心里却像一天那么长。
紧接着,他的鼻子几乎窒息。
因为他闻到了菜蔬的味道,以及毒气的味道。
这毒气不是真的毒气,而是菜蔬散发出来的令人足以死亡的味道。
阿乌心中马上了然,这是一个菜窖井。
北方天气寒冷,人们为了保存菜蔬、食物,往往会挖一个菜窖。而白驼城天气极寒,菜窖就演变成深深的井。
阿乌落下的,大概就是这样一口菜窖井。
阿乌心念电闪,马上伸脚、探手,摸向井壁,终于在坠落井底之前,在井壁上停了下来。
还好,这个菜窖井不知为何,修造的十分狭窄,伸出手脚,就可以撑在井壁上。
这时,才有簌簌的枯枝败叶跟着落下,大概是盖住菜窖井的盖子。
肩头虽然是擦伤,却是异样的麻痒起来。阿乌心中一凛,知道那利刃上喂了毒,马上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送进嘴里嚼了。
幸好,这毒自己能解。
阿乌从皮袄上拔下那把利刃,来不及细看,身在井底也不容他细看,暂时插进靴筒。
阿乌叹口气,轻轻屏住呼吸,慢慢手脚并用,向着菜窖井的顶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