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面前的伙计浑身发抖。
都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身边的阵阵阴风了。
可是,他还是以极大的勇气,伸出手,拉住马儿,向着车马行的后院赶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在十六寺后街埋伏一晚上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这具尸体。
确切的说,为了看一看卖尸体的人,更为了把这具尸体买回家。
现在,银子还未取走,但是尸体已经来了。
于是,他收下这句尸体,头也不回的拉走了马车。
文士远远的看见,心知有变,脑中急速转动,更加提高了警惕。
在这坚守了一夜、人最疲惫的时刻,在这收到货物、人最放松的时刻,其实就是他们最值得警惕的时刻。
也许一个不小心,石狮子底下的东西,就会被一个扫地的人,或者一个乞丐,或者一个早起的信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拿走。
所以,他以及他们,仍然守在各自的位置。
眼珠都不错一错。
……
文士所想的以上的各色人物,一个也没有出现。
于是,文士自己派了一个扫地的伙计,装作不在意的靠近那个石狮子,破笤帚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伸进了石狮子底下。
然而,什么也没有。
居然什么也没有了!
石狮子底下的石子,都全部被扒拉出来了,可是那个装着银票的小布袋,却像这渐渐消散的黑暗一样,在渐渐明亮的天光里——消失了。
文士很愤怒,很头痛。
他们十多双眼睛,竟然没有看住一个小布袋。
……
回到房宅,不出他意料的,房向阳还在等着,烛台上留着一滩滩的烛泪,不知燃了几根蜡烛了。
房向阳脸色不好,但是也没有对文士多说什么。
文士想,虽然没见到那个神秘客,可是毕竟已经得到那具尸体了。
这买卖,差强人意也算做成了。
他很急切的想看到那具尸体。
跟在房向阳身后,来到后院。
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出现在面前,文士疾步向前,细细观察。
面孔已然大半毁掉,胸部一个巨大的伤口敞开着,仍然青黑一片,这是火枪留下的伤口,也是致命的伤口……符合那个人的死法。
文士的眼睛,投向尸体的手。可惜,两只手都已经残缺不全,像被什么动物咬过,惨不忍睹。
尸体的腰间,挂着一条链子,链子上系着一枚铜钱,还有一条血污的、仅剩下一半的鱼头。
房向阳脸色很不好看。如果房五间没有死,那么他一定会辨认出,这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房五间一死,谁还能辨认?
房向阳问文士:“你怎么看?”
文士低声说:“七成以上的把握。至少在致死的情形上,与情报一致。”
房向阳沉默了一会儿,说:“上报吧。”
……
旭日初升,山右会馆一片亮堂堂。
阿乌起床吃了一碗酸辣面,据说宿醉后的山右人,都喜欢这一口。
然后就出了门,踱步来到不远处的钱庄街,坐到茶馆的二楼上,喝茶发呆,一幅宿醉未醒的模样。
茶博士看着这个哈欠连天的年轻人,自作主张的冲了一壶浓茶。
阿乌尝了一口马上皱眉,让茶博士换了茶。
即使他昨夜睡得少,即使他此时忙着等人,可是,茶就是茶,任何时候不能敷衍。
是的,他在等人。
这两天,他等人的环境是越来越好了,今天竟然能够优哉游哉的喝上茶。
这一切,都基于他的判断。
他判断:今天凌晨收到自己送去的尸体后,那些人一定会做出反应的。
为了这个反应,他已经将那具尸体尽量照着自己的样子处理过了,务求在每一个细节上都相符,包括自己身上系的那根绳子,绳子上挂的东西。
阿乌也希望,自己这一举动,可以将“马小车死了”这一件事坐实了。
日上三竿之时,文士家的女人来了。
还是那样飒利,直接进了当铺,很快就出来了。
阿乌打着哈欠,继续看。
白板脸板着一张白板脸,漠然的进了当铺的门,也是很快就出来,阴沉着脸走了。
阿乌付了银子,笃定的向着白板脸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既然已经能够推断得出白板脸会到哪里去,那么,他直接去那边候着好了。
他直接走到一道高墙下,听了听动静后,攀援进去。
他把爷们留在外面,然后自己跳进了……井里。
爷们瞪圆了眼睛,不明白阿乌这是为什么,着了魔似反复的跳井。
爷们心中进行着的腹诽还没结束,就看见一只钢爪嗖的从井里飞出来,牢牢抓在旁边地上。
绳子晃动,阿乌见了鬼似的飞快爬了上来,来不及说什么,捞起爷们,又鬼鬼祟祟原路爬出了马家高墙。
出了墙,阿乌才低声骂道:“他*的,居然上了门,门还上了锁!”
原来,地下通道的两边都已锁上了门,进不去了。大约他们晚上开门通风,白天么,就紧紧锁上了。
说不定,还有人在暗中警惕看门。
那简直是一定的。
所以阿乌当机立断,马上爬了出来。
当然,这次没用爷们帮忙,用的是自己带来的绳子。
……
阿乌有些狼狈的匆匆赶到马宅前门。
那是马家熟青的店铺。店铺早已开门,但是客人不多,与旁边的布店、茶叶店不能相比。
阿乌在对面看着这里。他相信,信息已经送进了马宅里。
守株待兔,是最笨功夫的一招,但是阿乌没有办法,只能用这最笨功夫的一招了。
好在阿乌运气好,一会儿就看见一辆车从院里面出来了,后面跟着几个目光精明的伙计。
虽然看不见里面是谁,但是阿乌觉得,那就是马自芳。
他悄悄缀在后面。
却见马车驶向了十六寺,向着迎宾馆直冲过去。
阿乌诧异。
马自芳怒气冲冲的跳下马车,大踏步就闯了进去。
阿乌放开爷们,示意它进去看看。
没等爷们出来汇报,就听见里面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场面激烈。
原来,是马自芳和什么人在叫骂。
再仔细听,阿乌摇头,他听出来了,马自芳在和那个买办吵架,就是昨天夜里那位姓杨的买办。
听马自芳的意思,是这个杨买办在常老爷子那里告了一状,说马自芳要偷车,常家才抓住那个马家伙计的。马自芳不服,今天这是专程来干架的。
马家经营的是熟青,需要熟青的是白皑国,不是青鸢国,更不是昊京的贵人,所以,他们马家与昊京来的买办没什么生意上的交情,也不需要卖他们的面子,如今杨买办欺负到马自芳这条地头蛇头上,马自芳二虎脾气爆发,岂有不来找事儿之理?
阿乌倒是没有想到,这马自芳的脾气竟是如此暴躁,竟然能放下手里的正事儿不管,先来吵架。
不过,联想到马自芳为了报常熟抢他十二甲首一事的仇,居然就要动用手下的力量杀死常熟,这个人睚眦必报的性情,倒也不难解释。
那么,马自芳会杀死杨买办吗?阿乌摇摇头。
阿乌只是有些郁闷,马自芳肯定已经得到“马小车”尸体的消息了,怎么还不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