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胖子很少喝醉。
一方面,是因为他酒量巨大。
另一方面,干他这一行的,如果没有深深信任的、可靠的人在身边,怎敢喝醉?
即使是他深深信任的人,又怎能保证他就信任对了?
这一行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阴谋,如果不是阴谋,那一定就是……阳谋。总之,心里的弦,是不能够放松的。
此时赵胖子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把自己灌醉,可见他心中的痛苦和压力。
他是一醉方休了,可是门外的属下们,却是着了慌。
“怎么办?咱们得进去一个人照顾老大。”
“守则第4条,在老大没有自卫能力的时候,禁止有人单独跟他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之间,还有对老大心怀叵测之人?”
“要不,进去两个人。”
“两个人?法不传六耳,万一老大酒后说了什么真言,那第三个人可怎么自处?”
……
赵胖子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一醉就要睡一天。
就在清晨公鸡叫到第头遍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精准的醒了。
他醒了也如同醉了一样,毫无异动的躺在被窝里。
他在想昨夜的事情。
呵,“他”出现了。那只鹦鹉是“他”的。
哦不,“他”一直都在。自己就算隐在幕后了,可“他”居然隐在自己身后,还与自己盯上了同一个目标。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就是自己最大的秘密。
但是,他为什么要隐在自己身后?为什么要偷听自己?
看来,自己要再试一下,去找他。
呃,胸口有些烦恶。
赵胖子稍稍一动。还未睁开眼睛,就觉得额头上多了东西——嚯的睁开眼,却看见一双白嫩如柔夷的小手,正在轻轻给自己揉着额头以及太阳穴。
怪不得,觉得有些舒服。
见他睁开眼,一张桃花般粉嫩的面庞出现在赵胖子眼前,黑漆漆的眼睛带着促狭的笑意望着赵胖子:
“醒了?喝点汤吧。”
一碗一直在温着的醒酒汤送到赵胖子嘴边,赵胖子喝了几口,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思思,你怎么在这里?”赵胖子难得有些迷茫。
思思楼的老板娘思思掩口一笑:
“你忘了?”
“忘……了。”
“忘了就不告诉你了。”
赵胖子转动眼珠子,不言语,只盯着思思看。心里却在检讨,昨夜是否真的“酒后吐真言”了。
思思笑道:
“啊呦,眼睛都哭肿了?喝醉后又想起你的初恋来了?”
赵胖子嘿嘿一笑。
思思又问:“不过,我记得几年前,你的初恋不是叫阿花吗?怎么昨夜变成阿珍了?你换了相好的了?”
赵胖子猝不及防,鼻子酸了一下。
“这白驼城哪里有梅花?我想去逛逛。宿醉不消,难受,梅花能解酒,我去醒醒脑。”
“我这里燕瘦环肥,什么花都有,你却偏去看梅花,讨厌!”
……
赵胖子悄悄溜出思思楼。
他到白驼城以来,怕惹人注目,从来都是躲在屋里不出门,只出去过两次,一次到十六寺,一次去布店。
今天趁黎明出门,小雪扑面,寒风轻吹,竟觉得格外舒爽,烦恶的心头也清新了一些。
他今天扮了一个西域胡人的模样,胖胖身材,配上两撇乌黑的小胡子,还挺精神的。
一路行来,雪中尚无行人,天光微白,朦朦胧胧。
到了一处大宅之外,远远已经有暗香袭来,密密的一片梅林,正在雪中绽放。
那是山右李家的宅院,他家将梅花种到了白驼城,将白驼城的风雅度,生生提了好几个档次。
但是,赵胖子常年居于昊京,什么样的梅花没有见过?
所以也就是点头一笑,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随意观赏街景。
竟是信步走到了一处稍偏的地带,一座小客栈,正在微雪中窝在雪地里。客栈的门前招牌上写着:小白杨客栈。
赵胖子点点头,是了,就是这里了。
他们说这里有野梅。
果然,白杨林的边上,夹杂着一株大梅树,一树梅花,独向人笑。
好风景。
赵胖子观赏良久,扶着小白杨客栈的外墙,看了很久。
然后,他尽兴前往,有花堪折直须折,折了一枝后,胖手催花,将这枝梅花折成一个可笑的造型,然后随手插在墙下,雪中大笑而去。
……
阿乌看着那个雪中大笑着离去的背影,呆在雪地里。
雪花已经积了他一头一脸,可他犹如不觉。
因为那个雪中的背影,好潇洒啊,好……触动他的内心啊。
他早已知道,自己未失忆以前,一定是个月下舞刀、雪中饮酒的人物,踏雪寻梅,他也喜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也喜欢。
这个胖子,他……也喜欢。
这个潇洒的胖子,犹如一把潇洒的钥匙,打开了他心底的一方空间。
一股熟悉的东西,正从他心底升起。
那是一种心情。
一种温暖、潇洒的心情,一种熟悉无比的心情,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这心情愉悦得令他差点落泪。
这种心情,一定是他以前经历过的,在他心底留下烙印的,使他永远不忘的东西。
他的记忆没有恢复,但是他的心情,却有一丝觉醒。
老莫达曾说过,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东西,会触动他,使记忆恢复,那么,这场景一定是他所熟悉的了。
阿乌几乎呆立成了一个雪人,浑然忘了他一开始的目的了。
昨夜刺杀马自芳失败,阿乌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所以,凌晨时分,他就到了守夜人的老巢思思楼来看守,打算主动出击,干掉可能出现的马自芳的人。
但是,他没有看见马自芳的人,倒是在天亮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胖子走出思思楼。
阿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胖子,他看着好奇怪,好……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块一般,他就跟了这个胖子一路。
看着他一路赏梅,直至最后,毫无悬念的折花。
胖子潇洒的走了,留下阿乌一个人在雪里缅怀他一去不返的过去。
别人的过去,还有记忆可供追忆,而他,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阿乌好久才回过神来,慢慢往回走。
经过小白杨客栈的院墙边时,墙上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头还在看着他。
这就是当初阿乌从小白杨客栈逃走时,满腔迷茫地刻画在这里的,直到如今,这只鸟头依然在对着天空呐喊,渴望被家人领回家。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鸟头已经略有斑驳,但是它旁边依然一片空白。
阿乌喃喃自语,拿匕首将这只鸟头刮去了。此处再也没有乌鸦了。
他已经不是他了,那个他已经死了。
所以,这只无依的鸟儿,还是消失吧。
阿乌脚下碰到一个东西,是胖子扔在这里的梅花。阿乌自嘲的一笑,踩着梅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