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矛盾不耐烦起来:
“不明白不要紧,到了阴曹地府,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你有那样聪明的一颗脑袋,一定会想明白的。”
说着,他拎起手中寒刀,向阿乌砍下。
阿乌岂能任他砍杀?他四肢全已不能动弹,但是他的脑袋和腰腹还能使劲儿,于是使出全部的力气,埋头弓身,拼命将自己蜷成一个球,向一边滚去。
张矛盾一刀不中,立刻连环砍出第二刀、第三刀,阿乌身形不便,躲得了一两刀,怎能躲得过第三刀?
终于闪避不及,腿上被砍了一刀,鲜血立刻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剧痛像火一样燃烧,刺激着阿乌的神经,也使阿乌深切的明白,今夜,大约就是这样了。这漆黑的夜空,雪白的雪地,都是自己最后所能看到的了。旁边酒楼里的记忆,也将真的烟消云散了。
多少英雄人物,能破除重重困难,斩杀猛虎苍狼,最后却死在无名宵小手里,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头脑中无比清醒地想明白这一点,阿乌心情苍凉,身体却更加疯狂的挣扎。因为这是真正的死亡之前,濒死的人才会难以想象的力大无比。
张矛盾也知道这是垂死挣扎,所以默不作声,只是挥刀砍瓜切菜一样杀向阿乌。他是宫中第一流侍卫,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并没有什么挑战性,阿乌身上顿时出现七道伤口。
阿乌忽然停止了挣扎,抬头看向张矛盾身后,大喊一声:“看什么?快来救人!”
张矛盾面无表情,毫不理睬阿乌的虚张声势,手中寒刀仍然刺向阿乌。
他对阿乌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今夜第处的人已经返回昊京了,那个叫有有的小姑娘手下的人,也因为阿乌心情不好,已经被阿乌亲自轰走了。所以,此时阿乌身边是叫天天不灵的时刻。
张矛盾甚至阿乌狡猾,他与阿乌第一次在十六寺交手时,就曾经中了阿乌声东击西的计策而落败,这是他一生的耻辱,他日日夜夜念念不忘,此时怎能再次上当?
所以他充耳不闻,连头也不回,继续一刀刺进阿乌的胸腹。这一刀,必然刺进阿乌的身体,只要他顺势将刀锋再向下一划,这年轻人就死定了。
果然,手上传来刀锋刺进血肉的感觉,张矛盾甚至还能觉察得到刀尖遇到了阿乌的肋骨,只要他手腕再一使劲,刀锋就能切入阿乌腹部。
张矛盾这样想着,他甚至马上清晰的感到了刀锋切断肋骨的感觉,刀极快,极痛——是他自己的身体,极痛。
接着,他就看见一根刀尖,从自己的肋下突出来,那刀顺势一扭,他的腰腹间又是一阵剧痛,雪亮的刀从他的腰间切出,突如其来的鲜血喷了张矛盾一脸,他的视线马上就模糊了。
然而模糊的视线中,他也能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提着一把滴血的刀,从他侧面窜了过去。
张矛盾同样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惊愕的想到:原来真的有人,这次这个该死的阿乌竟然说的是真话……然而这是谁?
阿乌的脸上也全是血污,他也视线模糊,不过即使在模糊中,他还是在血泊中笑了,他觉得惊愕,更替张矛盾感到绝望,他也不明真相,但是他更加感到幸灾乐祸,这幸灾乐祸的感觉真好:真有人出来救自己了,张矛盾这下自相矛盾了吧,没辙了吧。
虽然,阿乌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阿乌身上的伤同样血流如注,加上他四肢不能动弹,所以他实际上比张矛盾更加像一个血葫芦。趴在自己的血泊中,阿乌的头一直在抬着,他盯着黑暗中出来的瘦削身影,咧开的大嘴里,露出颗颗大白牙,显得极其恐怖。
瘦削的人跳到阿乌身边,将阿乌扶了起来,伸手在阿乌身上一摸,确定了没有太致命的伤口,接着熟练的替他把肩膀的关节接上,用刀柄在他腿上飞快的击了两下,阿乌腿上一麻,顿时恢复了感觉。
然后,这人转过身去,反手一刀,就将张矛盾杀死,竟然一句话也没问,更是一句话也没说。整个过程如电石火花、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而又手法纯熟。
阿乌心中叹道,恐怕,这才是真正的杀手。
瘦削杀手转过头来看向阿乌,明亮的眼睛看着阿乌,还是没说话。
不过阿乌马上懂得了他的意思,于是连忙说:“我拿上我的匕首,马上就走。”
这个杀手看起来很年轻,对于张矛盾,他大约是管杀不管埋了。
阿乌拿回他的匕首,还没等都到杀手身边,就一个趔趄摔倒了,毕竟身上伤口极多,血一直在流。
那个瘦削杀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布条,熟练的把阿乌肋下、胸口的恐怖大伤口包扎上,胳膊、腿上的伤口也暂时捆上,止了血,手法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熟练。
处理完阿乌,杀手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张矛盾一眼。
阿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儿,走到了张矛盾身边。
阿乌感到极其疑惑:他这是要“救”张矛盾吗?张矛盾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神仙也救不回了。
杀手将小瓶里的粉末倒在张矛盾的伤口里,只见那些伤口、血肉,肉眼可见的冒起了嗤嗤的黄烟,接着化作黄水。
阿乌一阵作呕,但是他接着就想起来了:二爷对他说起过,有一种药粉,可以化掉尸体,二爷在实施“雪夜诱敌计划”时,就用到过这种药粉。
只是阿乌没有亲眼见到罢了。
此时蓦然看到这可怕的东西,阿乌既觉得不适,又觉得……亲切。
然后,年轻杀手走到阿乌身边,不由分说拿走了阿乌的帽子,丢到了血水和黄水中,又把阿乌的腰带也抽下来,丢到里边。
阿乌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二爷那一夜“假死”的翻版,这样,当人们看到这里的场面时首先想到的,大概就是阿乌死了,死无葬身之处,连尸体也化掉了。
一旦明白杀手的意图,阿乌马上举一反三,他毫不犹豫地摘下自己腰上一直带着的那块黑黑的牌子——一条鱼和一只虾战在一起的那枚“鱼虾之战”——要说自己的真正身份象征,这块牌子才是。
阿乌摩挲了一下小鱼和小虾,就把牌子丢到了血水中。
赵胖子的那块,他早已给了赵丙了。
然后他又小心地把张矛盾身上留下的东西都划拉走,一点痕迹也不留。
年轻杀手赞赏的看着阿乌忙活,阿乌也忽然觉得,莫名有一种配合默契的感觉。
现场清理好之后,阿乌跟着杀手离开了钱庄街。
“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身。”阿乌胡乱吟道。
两人消失在漆黑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