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徐行端坐在椅子上,挥手之间,水汽弥漫,篮中梨子飞舞而起,眨眼间已经被清洗干净,整齐有致地落在一旁的白瓷碟盘中。
做完这些,徐行拿起一卷蓝皮书册认真读着。
青凤迈着轻盈步子,袅袅婷婷走来,此女桃腮柳晕,肌肤如雪,眉眼更是妩媚动人,惊喜问道:“公子,这是给我买的?”
徐行抬眸淡淡撇了一眼青凤,面色平静如水,“见你前些日子吵着要吃水果,今天去街上,就顺手买了些。”
青凤闻言,脸上妩媚笑意凝滞,芳心轻颤,自己在庆阳时曾向徐行随口抱怨过几句,不想他竟记住了。
心思就有些五味陈杂,突觉得自己方才所作所行,实在有些可气可笑,拿起梨子咬了一口,果肉汁液落入口中,虽有些凉,但甜丝丝的。
这时,黄生也施施然进了屋,见到正读书的徐行,连忙拱手说道:“在下胶州黄桢,见过徐兄。”
徐行放下书卷,脸上挂起客气而不失礼貌的笑意,“黄兄多礼了,还请这边坐,婢女性情顽劣,使唤黄兄作工,是徐某管教无方了。”
黄生摆了摆手,连忙急着辩解道:“徐兄这是哪里话?这不关青凤姑娘的事,是在下自己愿意的。”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纠结此事,道:“黄兄也是要备考的士子吗?”
迎着徐行目光凝视,黄生不自觉垂下头来,脸上也现出惭愧和颓丧之色,“在下已下场四次,次次名落孙山,眼下这已是五下科场了!”
徐行宽慰道:“黄兄不要气馁,有道是大器晚成,好事多磨,兴许这一科就中了呢。”
他虽不懂望气之术,但多少也略通些面相之术,这黄生虽一时科场失意,但并非穷困潦倒之相,或还有时来运转?
“借兄台吉言了。”黄生强自一笑,感激道。
心底却对眼前少年羡慕不已,年纪轻轻就中得秀才,更有如此俏丽婢女相伴。
徐行点了点头,转而对青凤道:“青凤,别只顾着自己吃,也给客人享用些。”
青凤妩媚一笑,端起果盘,娇俏道:“黄相公,您也尝尝。”
黄生方才就有些口渴,见果盘中梨子都是上等雪梨,他在此地借住,省吃俭用,哪里这般奢侈,能吃上这水果,稍稍谦让一下,也就接过梨子,大快朵颐起来。
徐行拿起书册,再次阅读起来,他本是修道之人,神思敏捷,一目十行,这些圣贤经义自不在话下。
实则,这世界道人都忌讳龙气侵蚀自身道基,若非必要,甚少去考科举。
济南府·尹家
此处临着小寒山而建,占地旷阔,园林深深,前方不远处就是大明湖,正值早春,湖面已然化冻,碧蓝湖水如一方蓝翡翠一样,微风轻拂,波光粼粼。
夜色渐渐笼下,远处的小寒山宛若沉睡的少女,静谧幽然。
一顶官轿停在尹府门前,尹崇刚刚从楚王行辕中回来,因楚王一路鞍马劳顿,也并未立即让山东方面设下接风宴,只是先见了山东军政大员。
尹崇下了官轿,对身后悄然跟着的一个身量中等、面容刻薄的中年书生冷冷说:“张季翎一行来了吗?”
“大人,都在书房外侯着呢。”中年书生声音有些阴沉、粗粝。
“那继续让他侯着罢,本官先去更衣。”尹崇心中虽急着为儿子报仇,但却强行忍耐着,打算再磨一磨张季翎这把刀。
书房之外,有配着刀的五人站在天井庭院中焦急等待,五人相貌雄奇,身上散发着草莽之气。
为首一人尤为雄壮,此人三十余岁模样,高有七尺、身材魁伟,紫色脸膛,方面阔口,卧蚕眉之下,一双虎目微微眯着,似在站着睡觉,但蒲扇大的右手却紧紧握着腰间一柄古拙宝刀,蓄势待发。
此人正是张季翎!
“大哥,咱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这他娘的还要等多久?”身后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黑脸大汉脸色不耐,抱怨说道。
张季翎微微闭着的眼眸并不睁开,淡淡道:“等到尹大人到来之时。”
“四弟,一会儿尹大人当面,切记不可无礼!”似想起身后灰衣大汉的混不吝,张季翎睁开虎目,饱含杀机和警告的目光,睨了一眼灰衣大汉。
被这森然目光一盯,纵然黑脸大汉半生杀人如麻,也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凉气,知道这是自家哥哥动了真格,囔囔了一句,“绝不会误了哥哥的大事。”
张季翎收回目光,心中却是陷入回忆和期待,心道,此次定要洗净腿上泥泞上岸,入了公门。
原来,张家早年也是忠良之后,张季翎天资聪颖,少年时,武艺已练得超凡入圣,但性子暴躁,不甚读书,因着一时激愤怒而杀官,自此亡命江湖十余载,落草作了江上水匪。
“我身怀旷世绝技,然报国无门,这些年贵人明里暗里寻了不少,但都以我出身卑贱,不愿为我谋划,唯有这尹崇,希望这次能得偿所愿。”张季翎闭目思索着。
多年江湖厮杀,刀口舔血,张季翎早已厌倦深深,哪怕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刀术,入了人仙之境,心中仍有投效公门、封妻荫子的执念。
这时,尹崇已更衣到了书房,吩咐中年书生只让张季翎一人进去回话。
张季翎安抚了下身后结义兄弟,慨然迈入书房,见到尹崇抱拳道:“扬州张氏季翎,见过明公。”
尹崇神色平淡,笑道:“季翎且起身,你我又非初见,不必多礼。”
原来七八年前,尹崇受皇命巡视江北,所乘船只却被张季翎手下之人误劫,张季翎亲见尹崇,见其气度凝然,威仪深重,就知道身份非同寻常,因此起了结交之心,趁着尹崇颤抖着身躯说出一番煌煌之言时,竟作出感敬其德行而义释之的样子。
此事过后,甚至还成了尹崇被士林津津乐道的一件轶闻。
不过,让张季翎倍感沮丧的是,尹崇之后竟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尹崇方神情沉痛地将自己儿子尹启文被害一事说了,最后脸色铁青着,想起自己离了金陵人走茶凉,亲儿子死去都被这般含糊了事,脑中就有些混沌不清,一些话就脱口而出:“可恨朝廷忌惮那徐氏小儿背后仙门势力,竟然不了了之,如此纵容凶逆,置朝廷体统威严于何在?”
中年书生原在一旁静静听着,闻听这话,脸色就大变,连忙低了头,当作没听到一样。
这言辞已有怨望,尹公怎可说这话?莫非是对张季翎以示亲近之意?可……这大可不必啊。
这时还没有白手套一说,不过夜壶之论已不是什么稀奇,如张季翎这等草莽,乱世时自不必说,在眼下太平盛世,一旦坏了出身,官僚就只当夜壶视之,因举荐就担着风险,对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僚,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