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闺房
“公子,你几岁进的学?”连城楚楚地看着徐行,问道。
“六岁?还是八岁,记不大清了。”徐行回忆着此身的读书经历,不确定说道。
“我是四岁呢,四岁在爹爹怀里就识了千字文,六岁读了《诗三百》……”连城浅笑盈盈,说道:“后来啊,爹爹又请了西席,让我习着书画,老师是位老秀才,文才很好,我的书画都是向他学的呢,要不我改天作给你看。”
徐行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也不打断,少女蛾眉如黛、肤若凝脂,轻声细语说着,脸上洋溢着笑容,在徐行所见女子中,单论容貌,也唯有明月师姐能与此女一较高下。
“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徐行探手一招,桌案上,粥碗汤匙稳稳落在掌中,脸色似乎柔和了许多:“说了这么许多话,应也饿了。”
连城说着说着顿住不言,莹润如水的目光投了过来,徐行抽开了左手,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道:“你家丫鬟,也有些惫懒了。”
一手轻轻搅着汤匙,舀着一匙,递了过去,连城将螓首侧过去,樱桃檀口刚一碰到米粥,就似被电触了一下。
“烫……”连城小声说着,眸光低垂,弯弯眼睫轻轻颤抖着。
徐行闻言,也没来得及多想,沉眠在前世记忆中的动作,似被唤醒,低头才吹了一下,就愣住了。
或许是在思索,“舔狗,你为何如此熟练?”,却是不得而知。
连城芳心一紧,怯生生道:“公子……你没事儿吧。”
“没什么,”徐行吹了几下,递到连城唇边,哑然失笑道:“就是想起了一些好玩儿的事,呃,吃粥吧。”
说来都可怜天见,连城还是第一次见徐行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莞尔一笑,欢喜在心中荡开,似乎一下子觉得眼前之人,再也不是远在天边了。
将一碗粥喂给连城吃下,见连城气色好了许多,原来冰凉的手也暖和了许多,徐行就有了离去之意,起身叮嘱道:“绣楼要时常通风,多喝热……呃,多下去走动走动,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我再看看你恢复的如何。”
“公子,那我送送你。”连城俏脸上就带着惜别之色,说话间,就欲掀被起身。
“别,你就歇着,不用送。”徐行余光扫到连城锦被滑落一角,露出的圆润肩头,却是宛若羊脂白玉,连忙收回目光,说道。
见背影消失在门口拐角处,想起徐行方才的知礼避讳,连城方幽幽叹了一口气:“公子不仅三次救连城性命,更是衣不解带、呵护备至,公子难道以为,连城还会嫁给旁人吗?”
下了绣楼,徐行并未答应史孝廉兄弟的感谢宴请,而是乘着云梭,离了济宁史府,云层之上,徐行负手而立,一袭落拓青衫,随风吹动,眉峰微微凝着,神情说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也不想回玄渊观直面徐千雪的盘问,“下去走走,嗯,前方似有个老店,看能不能打壶酒喝。”
终究还不是前世,说不得,就会从怀里捻出一根玉溪点上。
看着下方荒山野岭,道旁蒿草深深,也不知是何处地界,为了防着惊世骇俗,徐行于无人处落下云梭,向前方路边一处老店走去。
其时,日暮西沉,道旁的一棵老树上蹲踞着几只乌鸦,不时喑哑凄厉地叫着,透着出一股不详。
“我仅仅随意寻了一地,竟有四方阴煞之气汇聚。”徐行微微摇头,转而面色自若,这时正是心有千结时,故而一反常态,不避不躲,心念动处,收了腰间法剑,大步流星走去。
徐行却不知,这着实还有几分他的因果,原来自青州鼎碎,牵一发而动全身,山东全境往常在太平年月,被人道龙气镇压得无所遁形的邪祟之气,就渐渐抬起了头。
“咚咚……”徐行敲了敲一旁的酒招旗杆,唤道:“店家在吗?客人来了,不出来招待下?”
“来了,来了。”一个白发老翁听到动静,打开门板,见是个书生,就说道:“对不住,这位公子,小店已住满了,你再往前走走,前面五里处就是县城。”
“无妨。”徐行看了一眼老翁身后,说道:“你身后但有一张桌椅,就可卖我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我坐一夜都不打紧。”
“既公子这样说,那就进来吧。”老翁见徐行意极坚定,只得让开空档,让徐行进去。
徐行果然捡了个椅子坐下,让老翁上了一壶酒,一碟咸花生,自斟自饮,神念检视着四周,突然就开口问着转身欲离的老翁,道:“老伯府上可是刚刚过世了人?”
老翁闻言就叹着气,老脸带着悲戚之色,说道:“小老儿的儿媳妇,突发恶疾,昨天夜里去了,公子若是觉得心有妨碍,小老儿送你出去。”
“那倒不必。老伯,生死无常,还请节哀顺变。”徐行宽慰了一句,饮了杯中酒,也不再多言,心道,“人死之后,非有阴煞气机滋养经年,不可能变成僵尸,看来是这家店所在位置,有些特殊。”
正思索着,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砸门声,徐行皱了皱眉,可纵是这样粗鲁砸门,老翁脸上也毫无怨怼之色,跑到门旁,打开,一见呼啦啦人头攒动,三四个汉子,都推着装满货物的小车。
“几位客官,店里已住满,请到别家看看吧。”老翁说道。
一个汉子就嚷道:“老丈,荒山野岭,天色将黑,哪里还找得到店家?”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齐齐出言鼓噪,老翁无奈道:“若几位不嫌弃,里巷还有一间小屋,只是小老儿儿媳妇昨夜刚过身,就停在正厅……”
“无事,我等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前面带路吧。”中年汉子不在意摆摆手道。
“是啊,坟茔里都睡过,这些算得什么?”一个推着一车青枣,头戴蓝色布巾的汉子,笑着说道。
说着,还自车上捻了一把青色枣子,往嘴里不停塞着,吃得津津有味。
徐行法力运于双眸,目光如电,粲然咄咄,就见其他人还好,唯独说话之人印堂发黑、双肩两把命火,在风中摇曳颤抖,皱了皱眉,低头饮了一口酒,“吃枣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