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死者出现了。
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千、两千。
人们发疯了,每天都有更多的人被送进医院,许多老人们感到头痛,虚弱的倒在家中,不知不觉的死去。
怀孕的妇女感到发冷和发热,她的皮肤疼的厉害,一个可怕的疱疮长在她的肚子上,一旁一大群的患者在追着医生喧闹,而她带着恬静的微笑,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
像是在说“不要怕,不要怕”。
伊莎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所有的瘟疫医生都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她们被逼的焦头烂额,甚至有人猝死自杀,但在众多死者中这毫不起眼。
人们不敢出门,可发病人群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远离自己的亲人、丈夫、孩子、父母,将他们通通抛起,而这一分离,就是永别。
黑死病的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巴黎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的流动人口?牧子安感觉喉咙发干,他哽咽的啜泣起来。
又是??灾难。
秩序的崩溃只要一瞬之间,当法兰西的王长出了疖子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强大的军队土崩瓦解,他们带着自己的枪支四处溃逃,没有人追捕他们,对国家的荣誉,无法挽留他们恐惧的心。
只有教会还在维持秩序,神职人员们奔走在街头,身着白袍,将患病人抬去教堂,赐予他们食物,四处布施,这无私奉献的精神,当得起大慈大爱。
被救助的人留下了喜悦的泪水,他们靠在教堂里,人生中再也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虔诚,主啊,万能的主啊,我将一切先给您。
他们祈祷,这不能拯救他们的性命,但最后,让他们走的很安详。
墓地不再收费,巴黎的土地下埋满了尸体。
明年,这里一定郁郁葱葱。
猎人公会死揪着魔女的尾巴,他们现在毫不遮掩的在大街上死战,这帮人跟疯了一样,剑断了就肉搏,手断就用牙咬,简直就像是疯狗,那癫狂的愤怒,令人不寒而栗。
牧子安什么也没有做。
他所在的房子,在屋顶上,每天都可以听见整个巴黎的哀嚎。那是痛苦的人们被折磨的声音,黑死病是一种可怕的疾病,一旦罹患,他们就吃不下去东西。
虚弱、恶心,身体时常忽冷忽热,止不住的咳嗽,背部的肿瘤甚至让他们无法躺下,膝盖和腋下的淋巴结让他们坐立不能,就像是受难的耶稣,痛不欲生。
于是有人说,这是神的旨意,是祂的惩罚,是祂的愤怒,是祂觉得世人不够忏悔与虔诚,所以降下的罪恶。
何等绝妙的说辞,令人信服。
于是人们用荆棘鞭打自己,赤脚膜拜,向东方一步一跪,去苦行,去忏悔。
教堂每日都是人山人海,人们不说话,只是无声的跪拜,向着那神像。让牧子安很想将其一拳打碎。
“神能拯救你们吗?”他很想这么去喝问他们。
可他没有那个勇气。因为他也拯救不了他们。
牧子安坐在屋顶上,他忽然伸出手,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抬头望向天空。
下雪了。
不是白,而是黑色的雪,像是罪孽的黑灰,从空洞的天空飘落地面。
牧子安的嘴唇都在发抖,他感受到了仪式魔法的力量,强烈的召唤,他的眼睛鲜红如血,牙齿开始疯长。
愤怒。
牧子安眼中蓝光一闪,他压制了这股暴怒,同时压制自己心底的绝望,脚尖微微一踩,迅捷的向着远处飞去。
河堤,邪教徒们正在祭祀,他们组成了巨大的圆,在高亢着邪祟的话语,外围的女巫们率领着教徒们迎战疯狂的猎人,她们在城中各地制造混乱,引起爆炸,袭击巴黎圣母院,甚至是医院和贵族的宅邸。
战场上血流成河,人们丑陋的厮杀着。
魔女站在这舞台中最显眼的地方,今天的她就像是一块闪烁的宝石,惊艳的晚礼服将她点缀的妩媚迷人,像是令人上瘾的罂粟花,凡见者无可救药的迷上她的毒。
这是恶魔的诱惑,是不存于人间的美丽,那表情越是庄重就越是堕落,越是神圣就越是淫秽!
我们的圣女阁下手捧着黑色的宝石,在仪式的基座前。
“来吧,圣女阁下,带给世界绝望、痛苦、和悲伤!”
一个手持权杖的男人站在距离魔女最近的地方,狂热的呼喊道。
“让傲慢不逊的神明,尝到那苦果的滋味;愿这无数枉死的灵魂,污染他那神圣的伊旬园!”
“我们将推翻旧神的王座,时代改变了。新的神明才是唯一的主宰,而您——我们高贵的圣女阁下。将是这新世界唯一的王。”
男人跪下来,虔诚的轻吻她的手背,“请允许我卑微的直呼您的名讳,愿您的名被世人赞颂。莉莉姆。”
魔女眼睛里仿佛有深涧,似傲慢又似冷漠,那完美无瑕的面庞美艳绝世,看不透她的内心。
她捧着宝石,向前两步,将它置于魔法阵的中心,仪式正式开始运转了。
宝石裂开了一条缝,从里面长出了血肉,硬生生挤出将宝石整个包裹。
黑色的宝石变成了一颗不完整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噗嗤——!
那一个瞬间,全城的黑死病患者都炸成了血沫,无数血注冲天而起,牧子安目睹了这个瞬间,表情变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无力的晃了晃身体,按住一旁屋顶的烟囱,才勉强没让自己倒下。
牧子安嘴唇翕动,他在等什么人说话,一种最后的期待给了他力量,哭声、叫喊、撕心裂肺的哀嚎,什么都行!谁!?谁说话啊!
“啊?啊??”
没有人说话。
整个巴黎市一片死寂,只有被鲜血染红的街道,宛如人间地狱。
所有人都死了,甚至是死无全尸,每一座有人的房屋里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大教堂内此时空无一人,干净的墙壁被染红,鲜血溅到天花板上,地面血流成河,顺着楼梯淌下。
耶稣的半边脸是溅射形的血迹,身体全红了,那雕塑的眼睛是注视着世人吗?
还是,他从未低头看过这个世界。
牧子安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
他要怎么做??才能拯救世界?
这样的灾难,他能阻止的了吗?
牧子安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样干净健康的手掌,他却恨不得它流血,身体没有任何一处损害,可他的心却在不停的滴血。
毁灭,没有力量的话,他要怎么拯救世界?
“如果,不毁灭魔女那样的人,她们就会伤害别人,所以,只有永远提前的审判才能终结罪恶。”
“只有永远的破灭才能带来和平,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以恶??惩恶。”
牧子安看见了他的第二条道路,心中的镜子映照全世界,花鸟鱼虫、森林海洋,闪过无数人的脸庞,他背叛了。
不再内视己身,而是去洞察他人的内心,这只是开始,镜面一转,从平面变得立体,它的侧面变得锋利。
这不是镜面!!!
它是一柄刀雪亮的刀身,这柄刀斩下,一个个世界就此破碎,无数的生命被审判毁灭,牧子安浑身颤栗,这是完全极端的刀刃,是远离了水镜剑派的分支。
这是别的道路,是奇迹般的异变。
镜面化刀,高于苍穹,审判罪恶,破灭一切。
牧子安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他又看见了那绝望到令人叹息的巴黎城,微微吐气,张开手掌,一枚无形的钥匙旋转。
道路的名称,名为『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