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抓了抓自己的断臂之处的空荡,简直无法置信,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看了一下前方分明被已被破腹,鲜血狂流却仍旧稳稳站立在那里的云栖。
愣了愣神之后,迟来的痛楚终于吞噬了茫然。
就在刚才,两人对换了一招。
“啊,啊…”惨叫,一个凡上强者的惨叫响彻云霄,一声声的音浪席卷山林,惊得鸟兽飞窜。
快速的点穴止血,瞟了一眼自己被斩落在地的那半截手臂,秦秋表情逐渐狰狞,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盯着前方的云栖公子,就是这个人害的自己受此厄难。
秦秋怒火攻心,目光如刀,一字一顿的说到:“我要整个公子世家白骨在野,无人裹尸。”
刹那间,凡上强者的气息完全展露出来。
天地间隐约有所预感,原本冬阳暖暖的天空很快随着秦秋气息的上涨变得阴云密布。
秦家死士此时正在公子世家的族中大杀特杀,忽然间的天地变色使得众人停下手中起起落落的屠刀。
那熟悉无比的气息,曾经带着他们穿梭在死佛路肆意狩猎,此刻如疯似狂的飞涨。
其中深谙缘由的一个死士心道,不好,世子在用那一招。
这个死士丝毫未曾犹豫,放下了家主交代的任务,不顾一切的朝自家世子的方向冲去。
他深知,这次任务完不成一定是死路一条,若是完成了,但是世子若是出事,他也会生不如死,甚至还会连累他人。他心里打鼓,逍遥监司天下皆知只有人仙境修为,为何能将自家凡上境少主逼到如此境地?
没人回答得了这个可怜死士的这个问题,如同我们永远回答不了明天和意外哪个先至。
狂奔之余,这个死士只是心中呐喊,祈求世子千万千万不要跳上高空。
“噗…”云栖再次吐一口鲜血,感受到体内温暖的液体如水流一般从腹部伤口涌出,意识在缓缓失去,依靠记忆快速的朝身上重要穴道点了几下,只希望血能撑到自己拉着这个人同归于尽之后再流光。
秦秋缓缓的升至高空,气息一步步的上涨。
天地就像打了个盹一般,突然惊醒,在秦秋身后高远之处缓缓凝聚出一尊佛像。
佛像古朴大气,就像是佛祖临世,巨大的身形此时整个皇城都看得见,若是站立高空俯视大地,就会发现大地上很多修士凡人此时正或虔诚,或恐惧,或憧憬,或敬畏,都不约而同对着这巨佛影像长跪,叩首于地,时久不起。
云栖眼里此时一片灰暗,忽然间感觉到了上头有光亮。
不该啊,闭觉绝感,应是看不到光的啊。
缓缓的抬起头,当他眼里出现那一幅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佛像图景时,云栖忍不住的咧开了嘴,满是鲜血的喉咙堵住了云栖意图发出的喜悦声音,咧嘴之际就像咯血,表情轻蔑,好似一声呸被血堵住说不出。
这一切落在高空之中的秦秋眼里,仿佛正在鄙视他说:“不是凡上之仙嘛,不是意不能行便力不能行嘛,如今被我这个凡人砍断一臂?你这个废物?呸..”
怒火攻心的修道者,哪怕是过了凡人那一关,若是被勾起情绪,一切风轻云淡都将不复存在。
其实,即使云栖想要激怒侮辱他也定不会说他是废物。
只是,秦秋自己将废物二字看得太重了,重到跻身凡上境时已然忘了自己过往时分是多么在意这一句评价。
何为心魔?
就是一旦被勾起,在你欲罢不能而又恍然不知时,你已然沉沦其中。
“你不会有机会说遗言的。”此时的秦秋已经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西秦世子,而是一个一意杀死云栖的失心人。
丝毫没了对危险到来的直觉和预感,凡上修为的境界和警觉此时被秦秋悉数抛之脑后,失心之时,只念到一定要眼前人死无全尸。
紧紧握住斩神刀的右手还在蓄力,肌肉颤抖,身体战栗,给了秦秋无尽的快感,全然不知身后巨佛已经抬起了的遮天手掌。
皇城里有凡人,看到遮天蔽日的大掌,心里恐惧而又不安,佛祖发怒啦。
游野修士有幸见到巨佛,无知之辈也知道道一声,原来是风雨庵;有识之士便会感叹,此佛原来是如笠。
古有一佛,无论晴雨,头戴斗笠,怀抱婴孩,名如笠。
风雨庵里,所供奉的所有佛祖里就此一个铸就无上金身之时,还把佛门外物斗笠带到了大道之中。因果万千,只不过没人料到过,此佛也在皇城之侧。
这次,西秦试探应该是踢上铁板,断了腿了。很多原本就不打算卷入世俗皇朝之争的修士和门派家族,此时暗暗自得,墨海就算瘦死,也比西秦大,谁愿意去死谁就去死吧。
“黄泉碧落斩。”
“结束了。”
秦秋昂起头颅,对着下方的云栖一刀斩去。看着下方勉强站立的云栖,秦秋心知这刀已经落不空了,躲吧躲吧,我一刀斩断大地,你往何处躲?
“不要…”
远方正在奋力赶来的秦家死士遥遥望着巨佛一掌甩在少主后背,抽空了全身气力发出绝望的嘶喊。
“嘭,”
被佛掌击中秦秋如同炮弹一样击中大地,原本就是残破的战场顿时大地龟裂,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蜘蛛网一般,乱石巨岩隆起,巨大的冲击形成大风波像四周散去,原本鲜血淋漓的云栖被风浪吞噬,泥土,草皮,断臂,残尸,连同云栖身上的碎肉和粘带的血液全被这阵风浪无情卷走。
刹那间的风平浪静,持续了半晌,突然间云栖发现,视野中央的那个顽强的人还在轻微蠕动,分明在云栖眼里此人全身骨头寸断,连头骨也有一半开裂,为何还活着?
云栖心中大赅,突然记起秦秋先前说过,“你连凡上境都未曾入过,岂知凡上之人只要给予时间便是筋骨寸断皮肉相连都能愈合的完美如初,就算是断臂断腿,有时间也能重新长出来,这便是你的意不能行….”
后面的话已经无用,知道这么多已经够了。
云栖拖着早已没有知觉的身体,竭尽全力的向着秦秋挪步而去。
这一刻,云栖在祈求自己的身体,能再多一分力量,支撑自己去了结了此人,若是功亏一篑,自己和师父一定是死都不会瞑目的。
秦秋此时全身骨头尽碎,就像被自己生生打废的云栖一样。
最后一口气以命相搏,吊着生机的秦秋绝望的看着一步步挪向自己的云栖,喉头呜咽,说不出话。
他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站起来,秦秋此时好想向他命令一句,不要过来…
就这样,秦秋看着云栖捡起他的斩神刀,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渐渐绝望,渐渐绝望,渐渐绝望….
终于,云栖走到了跟前。秦秋此时转不了脖子,只能看到云栖只剩白骨的脚踩在光滑的岩石上,恍然间,秦秋觉得他扬起了刀,下一刻,全身的疼痛消失了,眼里猩红的世界也忽然变得白亮刺眼。
“为什么?”秦秋觉得自己说出了这句话,这最后的一句话。
有人说,人在死亡的那一刻会在生死交接的一刹那快速的再次过完一遍自己的一生。
秦秋突然觉得十分刺眼,自己来到了一个十分明亮的世界,身上没有一丝痛楚,甚至还觉得有些温暖,断去的左臂也完好如初的在自己身体上,好奇的动动左臂,丝毫没有曾经断过的感觉。
回想一番和云栖对战,好似是梦?
下一刻,身边的环境突然变化。
他看到年轻的父亲正在自家的大堂里训斥着家仆,不对,是说暗中的死士。
目光的角落里,他看到年幼的自己正害怕得颤抖不已,面对父亲向自己张开的怀抱,甚至害怕得往后面缩去。
此时父亲明显见状不悦,冷冷对他说:“废物,我不过训斥家仆,你是我儿子你害怕什么?怎么,你也想像那些下人一样跪在我跟前嘛?”不料幼时的自己当真害怕畏缩得跪在了父亲的跟前,父亲一脸嫌弃的拂袖而去,说了句“当真是废物。”然后听到这句话的小秦秋就止不住的流泪,流泪还不敢哭出声音,无助的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融入不了这个场景的秦秋竟然也感觉到了心痛。
来不及思索自己伤感的缘由,环境快速的转变成了儿时的自己修炼的场景。
练功场上,瘦弱的自己,小小的胳膊上一道道荆棘的鞭痕,父亲很明显不忍的神情但仍旧狠下心去扬起了鞭子。
母亲心疼得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每次看到父亲时又坚强的忍住不让眼泪流下。
不知道为什么,秦秋方才刹那的伤感又因此化为了感动。
然后场景很快的流转寒来暑往,依旧是这个练功场,小小的少年,大大的世界,无论天晴天雨天暴雷天烈日,小秦秋十年如一日的修炼。
终于在某个日子,自己全力的一拳令得父亲后退了小半步。父亲高兴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紧紧的将自己搂在怀里,欣慰的仰天长啸。
那一刻,秦秋甚至也感觉到了父亲的喜悦,想要大声嚎叫发泄出来。
慢慢的自己及冠了,某个日子,修炼之时自己睁开了双眼,下一刻颤颤巍巍的一步走到了高空之中。终于踏入了长生路里,跻身人仙境。
下一刻,父亲笑吟吟的递上了斩神刀,用自己的鲜血为锈蚀的斩神刀开了封。
握住斩神刀的那一刻,自己气息暴涨,在举族惊异的目光下,立地飞升入了凡上境。
一日入两境。秦秋自己还记得,那时的天下,只有自己是耀眼而又璀璨的明星。
后来,妹妹出世了,惊为天人的美貌,使得父母惶恐不安,终日念叨着,莫非是天命所归?
然而后来,更是让人惊叹的是妹妹的修炼天资,远超自己。后来的日子里,秦秋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妹妹修行路上的陪行者。
妹妹果然不负众望,短短十八年就入了凡上境。从此,偌大个墨海,整个天下流传着西秦一门两凡上,绝世又倾城的美谈。
死佛路…
长生林…
佳人身上的绫罗绸缎…
场景流转,眼泪流转,思绪流转。
秦秋一行清泪划过脸颊,不甘的闭上了双眼。白光已然消失,漆黑漆黑,眼前如无光永夜一般黑….
云栖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关注秦秋头颅上那双起先瞪得极大然后缓缓闭上的眼,唯一能够完整活动的只有自己的脑子了。
我也快要死了吧?云栖这样想着,但是事情还没有做完。
只见云栖缓缓的低下身子,捡起秦秋的头颅。他为了抓得更牢固些,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死死的扣进了秦秋的脸里。
心头默念了一句咒语,云栖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心里对自己说,这下不用强撑着了…
于是,终于,云栖也倒了下去。
然而,三息的时间后,原本应该是一具死尸的云栖忽然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站了起来,好似受到了什么指引,手也不摆,向着皇城皇宫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云栖首手低垂,摇摇欲坠的模样就像被赶尸人施术过后的死尸,一步一步,颤巍得好似下一秒便会倒下,化为一堆白骨飞灰….
在冬阳直下的日子里,若是细细盯着云栖身上裸露的白骨,定会发现有一根隐隐约约的白线在日光的照耀下时不时闪过一划而过的光芒,就像提线木偶关节处的银丝,闪耀,熄灭,闪耀,熄灭…
在云栖摇摇晃晃的离开不久后,失魂落魄的秦家无名死士终于赶到死寂一片的战场,一言不发的收起掉落在地的斩神刀,抱起自家世子的无头尸体,头也不回的朝西边奔去…
这一切是有人一直看在眼里的,只不过好似并没有出手阻止或者相助的意思。城中一处高台,两人头戴斗笠,相对而坐,垂纱掩面,纯纯看戏,已经良久。
“我们长歌当欢怕是免不了要趟这趟浑水了,一折,见此可有打算?”
一人放下刚饮了一口的清茶,问道。
“老规矩,青月先行,一折断后。”那人答道。
饮茶男子捏了捏自己左手的指节,语气很是为难的说:“但是我要等雨,大雨不至我不至。这可如何是好?”
“简直古板,若是非等不可,那就跟着,等吧。到了最后等不及了,那便遥歌借雨就是。”
“邀歌借雨在我看来实是逆天而行。还是尽量少做得好。”
男子似乎是个顺天意的人,就是不知道他眼里什么是天。
“说不得等不到邀歌借雨的时候,天就下雨了。再者说,此事不需要急。令牌还没送到我们手上。”
曹一折根本不在乎雨不雨的,反正他打一架就走七步,七步走完,无论输赢都撤。
“是啊,令牌还没来。”顿了顿,接着说,“迟早会来,一定会来。”说着这话的当儿男子将刚倒好的一杯新鲜清茶随手倒到了地上。
“对了,到时候我带四个人过去。我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曹一折不是很喜欢竹箫沾血。每次凑到嘴边,曹一折都有些嫌弃别人的血液不净,脏了自己的嘴唇。
“随你。”
怪人总是有怪异的癖好。
天地间一阵暖风吹过,高台里没了两人踪迹。
随风而去的还有西秦的噩耗,皇宫深处的密令,大地千族的人心各异。
皇城有一处僻静地,一方古亭,亭子边清泉流响,但是罕有人烟。此时此地有一人身着黑衣站在泉边,凝视幽泉,亭中人负弓而立。
就在云栖砍下西秦世子头颅后的一刻之后,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黑衣人肩上。
拿过信鸽足上的纸条,黑衣人顿时气急,跺了跺脚,吓的信鸽连忙振翅而飞。
“又有事情要做了,女帝还真把我们当牛使。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黑衣人口吐芳兰,女子嗓音,婉转动听。
“这次女帝是让我们去处理那个长得绝世好看的女人吧?”
古亭中亭亭玉立的恬静女子开口轻声细语的问。
“是啊,女帝手上能够驱使得动的修士估计也就我们两个了。成天累死累活的奔波劳碌。”
迎着冬阳,伸个懒腰。宽大的黑衣掩饰不住她傲人的身材,脱下衣服此人无疑也是个美人胚子。
“女帝都不对那个女人怜香惜玉,怎么会好心恩泽到我们头上。”女子娇笑,打趣道。
“那倒也是。不过又得苦了我们了。”黑衣女子拉下小脸。
“嗯。我能帮到姐姐什么吗?”恬静的女子开口询问。
“你从旁掠阵,找准时机射出几箭就成,不要隔近了。这次的目标很危险。”黑衣女子苦笑,人间会排名第四的人,肯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姐姐是想放弃了吗?”恬静女子甜甜的问。
黑衣女子凭空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每次我觉得麻烦你都会提醒我。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记得,师傅当初说过的话,我一直放在心上呢。”女子感慨。
既然选择了效忠皇室,自然是甘当牛马,了却君王心头事。裴三千可能大智慧没有,但是这点觉悟还是不缺的。
“还有,无关迟暮,不问翻覆。”亭里的女子淡淡的补充到。
“是哒,小青丝,多亏你提醒,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呢。”
黑衣女子,裴三千嘟起嘴巴,对着亭中的小妹就是一顿挤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