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毫无意外的接受了楚家老人们的一番谆谆教诲。言青木带着几人离开楚门正宫时,脸都被气绿了。
那些个老东西,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言青木真想当庭对骂,要不是女子一心在齐一面前保持优雅大方的形象,真是当场就要让那些老头老太太好看。哼,今日这般欺负我,看我以后怎么捣你们的蛋。言青木气鼓鼓的,心里狠狠的琢磨日后报复的细节。
在楚人杰领着几人离开富丽堂皇的宫殿后,宫殿里几个老者快乐的抚摸着白白的胡须,怡然自得。
“好久没像今日这般痛快了。”说话的老人伙同老伙计们刚刚使出妙语连珠将言青木骂了一通,现在突然觉得胸中郁结少了许多,整个人都感觉年轻了十岁。
宫殿中的老人与此女斗争了二十多年,可谓多年来节节败退,少有胜算,要不是他们都还有一口为族出力的气儿吊着老命,早就于某个清晨某个夜晚被她气死了。言青木幼时还算好的,心里尚有对楚家长辈的一丝尊重,自己也是个女孩,懂得一点收敛。近几年,懂得多了,修为也上去了,年纪也有了,身段也苗条了,呸,跟身段没关系,反正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人们沾沾自喜,多年来,这算得上是对敌的一场大胜,实在是值得好好总结总结得失。放在往日,老人家们肯定敌不过牙尖嘴利的言青木,反被教训的狗血淋透。
突然,有个老者,恍然大悟,他想起刚才言青木涨红的脸色,好像想到了什么,顿时一拍手心,慌张的说道:“物极必反,糟了,我们的宝贝要遭殃了。”
一言既出,众位鹤发童颜的长者骤然间慌了神,立马弹起,逃似的往自家的宅院洞府赶去,他们可都还记得往事是多么的惨绝人寰。
其实吧,将言青木嫁给楚人杰,其实也是各位老人家实在不堪重负,忍受不了女子的折磨,希望女子嫁个夫婿,想着让她把精力发泄在别处。但是,娶她的人自然是得能出于众人,最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这等美差就落到了楚人杰身上。
方才,大殿之上走了一遭后,齐一觉得,或许言青木在楚家的日子没有她描绘的那般惨。那些个被气的头发直竖的老人,看起来刻薄,其实还是对她十分疼爱的。只是齐一想不通,为什么,其中有的老人长辈,批评言青木的时候,被她眼睛一瞪,语气就顿时变得有些怯懦呢?
齐一想不通,楚人杰确实清楚的很,他已经在心底偷偷的可怜起了诸位叔伯爷爷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现在一时的快意,都得用以后几斤泪水来换。
还未完全下山,烟尽雨拱手离去,因为他发现不远处的一座山上,他的师父,在向他招手。
“到时候,哪里汇合?”齐一问了句。
烟尽雨看向了言青木,鸠浅推了下神游天外的鸟儿姐,说道:“我们待会儿去哪里啊?”
鸠浅很奇怪,他明明感觉鸟儿姐吵架稳赢那些个叽叽喳喳的老人家的,为什么她就是打死都不开口呢?然后,自己在这里生闷气?
“啊?到时候,就,就…”言青木就了半天,说了句,“你到时候直接到城里找我们吧。”
真是个好主意,烟尽雨笑了笑,望了眼极其尴尬,出宫之后便丝毫没了话语权的楚人杰,楚人杰摊了摊手,示意我说了不算,她行踪太随性,你还是到时候自己找吧。
烟尽雨憋着笑意,脚尖轻点,朝远处飞去。
负手含笑的印刻刀师,脚踏流云,慈祥的看着烟尽雨向他飞来。他知道,当日他出手救下的少年,终有一日可以踏上青云。这一日,已经是了。
“拜见师父。”烟尽雨就于天上,双膝跪地,对着印刻刀师大拜。
“林间走走。”印刻刀师说道,下一步,下了流云。
在天上,就是靶子。
“是。”烟尽雨提步,跟上了一步落到了地上的印刻刀师。
“那日一别,已经七八年了,这些年你奇遇不少啊。”这样说的时候,印刻刀师心情极好。
“回师父,有些奇遇,此时已臻凡上,性命大体无忧。这一切,都要多谢当年师父搭救,替我拦下了殷家追兵。若不是…”烟尽雨心中涌出的感激,使得他话变得多了。
“嗯,往事不提。”印刻刀师,随意弯下腰于路边摘下一枝梅花,伸手示意往事不必多说。
“还是很感谢师父。”烟尽雨一边跟着印刻刀师身后走着,一边拱手示谢。
“嗯嗯,夺得人间会首,已经是帮我了了心愿了。”上次人间会尚是五十年前,印刻刀师含恨不敌,只夺得第二。
好在,这次,他的徒弟,夺得了第一。想到这些,印刻刀师便心情极其不错。印刻刀师,一闻手中小花,嗯,暗香疏影,果然名不虚传。
“额嗯,不知师父那一年是败于何人?想必这些年,师父已经超过了他了吧。”烟尽雨没有想过去打听五十年前的往事,而且那时的往事,不知为何,流传于世的不多。
“五十年前,获得第一的那个不必提,不是什么好东西。鸠横日落,拼的与我两败俱伤,他不错。”就是因为,两败俱伤,所以那家伙是人间会首。
“鸠横日落,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他或许就是三弟的父亲。”烟尽雨有些意外,下意识的说道。
“三弟?”印刻刀师查过,当年烟家真的只剩烟尽雨一个人活了下来。
“哦,义弟,就是鸠浅。”烟尽雨连忙解释。
“哦,”印刻刀师恍然大悟,就是万雷山上夺到了仙剑的那个小子,接着说道,“他的修为情况与我有些相像,我和他交过一次手,他也是神魂强度跟不上身体的成长。”
三言两语,印刻刀师,便挑明了鸠浅身上最令人费解的问题。
“神魂跟不上身体?”烟尽雨疑惑,修道不是先探神魂,再练身体的么?
“他估计和我一样,都是以武入道。”印刻刀师看出了烟尽雨的疑惑,解释道。
“哦,弟子明白了。”烟尽雨恍然大悟,印刻刀师出生于凡人江湖,靠着与修士切磋,学习修士们的剑法,一步步的踏入的修行界。在五十年前的那段岁月里,这也是被墨海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美事。传说,因为印刻刀师成功的以武入道,顿时令得凡人们对修道之事心生了许多向往。只是,知道三弟也是以武入道,烟尽雨顿时有些心疼儿时的鸠浅,他小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个时候,有些被测出没有灵根的凡人,都以我为楷模,希望靠着勤奋努力,步入长生。”说起往事,印刻刀师不禁莞尔。
“嗯,就是因为师父名气太大,我才有机会拜于你的门下。”烟尽雨记得,儿时,父母曾对他谆谆教诲,告诉他,这印刻刀师,是天下耍剑最厉害的人。
“只是剑耍的漂亮而已,受人抬爱,名不副实。”印刻刀师摇了摇头,扔掉了手中的浅香。
“世间再无人如师父用剑这般漂亮了。”烟尽雨伸手捞起半空中还未落到的这枝寒梅,真心实意的说道。
“其实,我踏入长生,还得感谢你烟家的静一刻水剑诀。”静一刻水,既是剑诀,又是功法。
“师父想要,天下多得是宗门呈上他们的功法,况且静一刻水并不珍稀,师父不必挂记于心。”烟尽雨还是觉得师父于他烟家恩大过烟家给予他的小利小惠。
“哈哈哈,往事不堪回首的。”印刻刀师心道,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我若是向人要,当然有,但是只有你烟家是主动将功法交到我手上的。
所以,印刻刀师是当前这个墨海中所剩无几的修炼静一刻水剑诀中的第二个人。所以,烟尽雨成为了他踏入长生之后第一个弟子。至今还没有第二个。
“确实是。”烟尽雨想到了家族覆灭,唏嘘不已,痛心不已。
“不后悔?你没有报仇?”印刻刀师也随大监司去了西秦,只是大监司行走得太入神,没有发觉。他也像大监司一样,手拿起泥土,轻捻成灰。争斗争斗,怎么会只有一方的痕迹残留呢?况且他了解烟尽雨的性子,光明磊落如烟家小儿的人,世间没几个。所以,印刻刀师,想都没多想,便判断出这些人肯定不是死在了烟尽雨手上。
“不后悔,爹娘都是希望我心中没有仇恨的活着。我要替他们看尽世间繁华和衰败,看着一代人一代人的死去,生出。”烟尽雨至今不敢忘,爹娘最后叮嘱他的事。
“好,好,好。”一连三声好,印刻刀师心情无比喜悦,烟尽雨这才是真正踏入了长生路的修士。
烟尽雨心头尚还落有忧伤,摆摆手,对师父的夸奖报以一丝干笑。
“对了,师父,弟子多嘴问一句。师父的修为?”烟尽雨很是疑惑,以师父的天资,就算是半路修道,也不至于,五十年了,修为都没能向前一步。他刚才匆匆之间,打量了一番,发现,印刻刀师,他的师父的修为仍然停留在人仙境。
“这便是我刚才和你所说的,我身上与鸠浅共有的一个问题。”印刻刀师,也不避讳,跟他有的话谈的人很少,烟尽雨只是其中难得的一个。
“还请师父指教。”烟尽雨色愈恭,礼愈至。当学徒,当弟子,他有自己的觉悟。其实,烟尽雨一直觉得尊师重道是好事。
“来,与我对招。”言传不如身教,印刻刀师从来不用嘴皮子告诉别人什么叫做感受。
“刀剑无眼,师父指教。”烟尽雨于储物袋中重新择了把凡剑,他先前常用的那把剑于和长歌当欢的长歌左摇李青月交手时断掉了。
印刻刀师,看了眼烟尽雨手中普普通通的剑,心道,你还打算让我?不禁莞尔,这些年,我修为虽然没涨,但是实力却是没有丝毫落下的。印刻刀师,轻轻勾起嘴角。
“当心。”印刻刀师,言出,剑到。
接下第一招的时候,烟尽雨是有过迟疑的,因为他发现远处一个大树背后有人在驻足观望。
但是,当烟尽雨一剑过后,手被师父一剑震的生疼发麻时,他不敢再心有旁骛。他突然记起,师父也因曾于五十年前,斩杀过当时的凡上之仙而名声大燥。
林间是楚家,山路也是楚家,此处是楚家,有楚家人看着他们过招也无不好。
烟尽雨再握紧剑,便是认真的与印刻刀师交战。
师徒你来我往,剑招几乎一模一样,短短三息之间便以同样招式对上了三十击。修士,特别是剑修,应该说是所有兵修,几乎与人战斗都可以很快的结束的。
原因无他,不管是谁最快的那一击,只要对方被打中一下,可能就不再有反击的能力了。
两人都不是会相互喂招的人,因为剑术都是一样的,若是苦修不够,他们都不会选择于此时切磋。换句话说,他们打算战一场,是他们不仅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而且还对对方的实力很自信。
当两人意识到,他们所用的是同一种剑招时,他们陷入了一种无法占优势也无法陷入被动的困境里。
为何会这样?因为他们都将他们前面使用过的剑招修炼到了极致,若是想要分胜负,那便要用新招。
师徒相视一眼,口中齐声道:“静一刻水,一浪平涛。”
一浪平涛是静一刻水剑诀中,倒数第三式。这一式,烟尽雨只是练成过,还并没有使出过。此时,他想试试。
印刻刀师见烟尽雨也能使出这一剑,有些欣慰的笑了。
两人递出同一种招式,各自横剑,双手握住剑柄,向前缓慢推去,像是在推动无形大海一般。
这是一浪平涛中的成浪。两人使出的剑招势头相差无几,肉眼并不可见。大树后隐匿的人只看见两人身前好似凭空涌起无边波浪,以一种并不快的速度向前平移,此浅白色的浪涛幻行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行进缓慢。
他觉得自己可以躲掉,观战的人心想。但是,对战的师徒确实不约而同的寸步未移。
一浪平涛,杀招是成浪后的停顿。当两道浅白的几乎是无色的气浪相交,突然间,凭空生出一道破空声。
观战的人一愣神,发现师徒两人换了个位置,背向而立。烟尽雨的剑断了,却没发出一点断剑的声音。而,印刻刀师,伸手在空手接住了他被削断的一缕秀发。
战果好像很明了,躲在大树后的人一身冷汗,心想刀师竟然也会有所不敌?
“师父,承让。”烟尽雨收好剑,转身回头,拱手谢道。
印刻刀师没有转身,只是错开话题,说了句:“拜神候遇到了点麻烦,你可以去看看。”
烟尽雨很费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印刻刀师伸手指了个方向,接着说:“你还不去,再拖,你连那个什么拜什么月的尸体都可收不到了。”
拜小月?!烟尽雨心中因为印刻刀师的一句话生出一丝他觉得很没来由的慌乱。几乎是不假思索,烟尽雨拱手道别:“师父,我去去就回。”
印刻刀师直到此时都未回头,他正想叮嘱一句:“注意…”
安全二字还未说出口,印刻刀师就发现,烟尽雨的气息消失在了神识范围里。印刻刀师轻啐一声,随口吐出一小口鲜血,心道:这家伙听到女人有难就跑得飞快,真是跟他爹一个德行。
待到印刻刀师,缓了一口气,他回过了头。楚人傲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神色慌乱的看着他,眼中很是失落。
“刀师,您败了?”楚人傲不敢相信,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说没有,其实是我胜了,你信不?”印刻刀师抹去嘴角的血迹,对着楚人傲微微笑道。
“刀师,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分明你的头发都被斩断了,而且你还吐血了。”楚人傲带着一丝哭腔,激动的反问。此时他捏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刀师再说点什么说服他,其实你没有败,你只是故意让烟尽雨的。
印刻刀师在楚家大概呆了二十年,烟家覆灭的时候,其实他已经贵为楚家客卿。他是楚家,以及言公卿于墨海天下所恭请的唯一一位尚是人仙境的客卿。
那时候,楚人杰初见印刻刀师时,尚是个鼻涕挂在嘴唇上的小孩。他听族中长辈说,他只是人中仙,但能胜过世间很多的仙。顿时将印刻刀师视为偶像,视为可以膜拜的活神仙。
印刻刀师刚好具有楚人傲钟爱的一切气质,高冷,孤傲,少言,甚至是偶尔还很冷酷,配上原就坚毅的外表,简直迷死了楚人傲。
楚人傲其实很想成为印刻刀师的弟子,只是当族人请求印刻刀师收下楚人傲为徒时,印刻刀师只说了句:“我徒弟还没确定死活,辈分不好排,况且教导会分心。”就驳回了楚家老人的请求,当然楚家上下唯有楚人傲一人不生印刻刀师的气。他坚信,只是他不够优秀,印刻刀师就该这样苛责,他的弟子,定然不能随便拉个人就能当。楚人傲,唯独在印刻刀师面前不傲慢。
而今日,楚人傲居然发现印刻刀师,输了?真是千古奇闻,印刻刀师出手可是从未输过。至少在他楚人傲眼里,从未输过。
印刻刀师看着他这幅样子就来气,这孩子总是无法接受他的任何失败。往日下棋,印刻刀师输一手,就使得这孩子气的骂别人耍诈。这简直是对印刻刀师的期望,比印刻刀师对自己的还高。
“你那里看出来我输了?”印刻刀师,揉了揉肩膀,问道。
“您的头发,你…”指了指嘴角,楚人傲心里泛起一丝希望,激动的不能自已。
“烟尽雨,他就出了一剑,我都出了三剑。”印刻刀师不喜欢跟别人解释什么叫做真相,愿意被一叶障目的永远是凡人。
但是此刻,他觉得他需要解释,他觉得自己再不说,眼前的孩子要哭了。
“我的发丝,是我斩断的。他的剑也是我斩断的。至于第三剑,我挥到了哪里,你自己想去。”说完这句话,印刻刀师留给楚人傲一个潇洒的背影,负手驾鹤而去。
林间,充满水汽,浪雾的林间,楚人傲想不明白,独自一人时而欣喜若狂,而是目瞪口呆。
印刻刀师极不喜欢楚人傲的冒失,使他看起来像个愚笨的莽夫。
楚人傲一直留在林间,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裤子沾湿他都不曾发觉,他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分明一眼不眨的看完了整个对战,刀师最后一剑到底挥去了哪里?
楚家老祖,算是言青木祖爷爷辈的一个老人,楚湘子,此时隐身在山顶云间,抚摸着怀里的锦鸡,看着下方此时捏住下巴,苦苦思索的曾孙楚人傲,若有所思。
“你那一剑递到了哪里?”老人家有些心疼自己的小曾孙,问道身旁盘坐的印刻刀师。
“你没看清楚?”印刻刀师知道楚家人越老越爱面子,他是真九境真神,肯定不会承认自己老眼昏花没看清自己的剑招,毕竟,世人皆知他是人仙,而老人是神。
“自然看清了。”老人其实没注意,他顾着遛鸟去了。“我心里有答案,只是想听你说出来,确认一下。”
“嗯,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地方。”印刻刀师说完这一句,闭上了眼睛,开始了修行。烟尽雨给他了很大的压力,印刻刀师觉得自己也该竭尽全力的修行了,不然某日真的胜不过徒儿……哎呀,印刻刀师想想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此刻心里就觉得自己难以接受,不由得眼皮一跳。
楚湘子看了眼他身旁修行得眼皮一跳一跳的印刻刀师,想到自己心里那个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顿时在心中加了点诽谤,妈的,老子要不是没注意,还有你嘚瑟的份儿?
老人是楚家最尊贵最强大的神,但是楚家的家主是楚狐,而印刻刀师只与楚狐有交情。老人家,自然不会仗着自己的修为逼印刻刀师。并非逼迫不得,只是他是楚家老祖,而他是楚家客卿,最主要的是,传出去,不好听。
就这样,印刻刀师不仅胜了徒弟,还胜了老祖。
试问,今日人间谁最得意?唯他武夫一介,印刻刀师是也。
印刻刀师是不撒谎的,那么他就的确递出了一剑,那印刻刀师的这一剑,到底递到了何处呢?这是个问题,我现在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