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亮很明亮。
夜还是那个夜。
皇城西门前,躯干有深痕的古树旁。
一个掩面剑客站在树前,一手提剑一手夹着小孩儿,静静望着树上那道宽深得令人心疼的豁口。
“寻罪剑客,你叫什么?”
一个白衣拿着青剑,坐在树上,开口。
静谧的夜,除却寒冷,便只有凉凉的月光。
掩面的剑客并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他。
“这树,是人间会册封那日,逍遥监司云栖与西秦世子交战时造成的。”
白衣书生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拿着剑指着他,不甚礼貌,便收起了青剑,跳了下来,站到了掩面剑客身旁。
然而,掩面剑客仍旧一言不发,好似没有兴趣搭理他。
“还望寻罪剑客将小监司交给我。”
白衣书生朝着掩面男子拱拱手,表明来意。
他虽然想不到寻罪剑客擒住司正的理由,但是,还是不够放心。
掩面男子,眨了眨眼,松开了夹住孩子的手。
小司正掉在地上,嘭通一声,不仅未醒,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或许美梦正是香甜。
“多谢。”
白衣书生弯腰抱起孩子,就欲离去。
“慢着!”
掩面男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两个字。
“嗯?”
白衣书生不解,心生疑问,
“寻罪剑客拦下我是何意?”
“迟些去,城中正人头乱飞。”
被称为寻罪剑客的掩面男子,伸出手,抚摸着古树身上的伤痕,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这棵树何其无辜?可还能有来年新绿?
“什么?”
白衣书生大惊失色,方才他太过提防寻罪剑客,不料却疏忽了职守。
他抱紧司正,就欲轻点脚尖,赶紧离去。
不料,寻罪剑客直接伸手将他摁在了原地。
“你这又是何意?”
白衣书生心中骇然,他发现在此人的掌下,他居然无法离去。
如此看来,那寻罪剑客的修为岂不是?
“狗咬狗,一嘴毛。”
寻罪剑客随口说道,感觉掌下的人在挣扎,于是右手下压的力量又重了一分。
“齐一门的眼里,世间皆是人。”
白衣书生有些愠怒,他觉得就算你寻罪剑客不想去搭救那些人,也不应该拦着自己去。
“但是,今夜只有一个无辜之人。”
寻罪剑客话语仍然冷淡,好似此人没有感情。
掩面男子想告诉他,无辜之人,他已经带过来了。
白衣书生有些失望。
今夜之前,在他眼里,齐一门外,那个为了世间白衣悬梁问罪的剑客不是这样冷漠的。
“在你眼里,其他人都不是无辜的。但是,在我眼里,只要能活下来,就都是无辜的。”
白衣书生用实际行动,告诉寻罪剑客,他意已决。
天地间因为白衣书生的气势上升,顿时风起云动,原本明亮的月,也被飘来的云遮挡了辉芒。
“听我说完!”
寻罪剑客有些惊讶,他原本觉得,齐一门留在人间的人应该很沉着,很冷静。
再不济,也不应该冲动。
但是,掌下的人体内仙气大盛,差点使得掩面男子觉得,这文静白衣是想要暴起杀人。
“有话快说。”
白衣急切的说道。
他还想去救人!
“因果轮回,他们早该死了。”
说完这句话,寻罪剑客觉得已经够了,放开了压住他的手。
这之后,他再何去何从,救或者不救,掩面男子都不想管了。
然而,听到寻罪剑客说出这句话,白衣书生气势瞬间崩塌,像是失了魂儿。
“真的?”
白衣书生音量降了一百度,好似是在哀求,希望别人回答一个斩钉截铁的不是。
世间比齐一门更懂因果,更通轮回的不多。
白衣书生,听到寻罪剑客这样说,十分想要否定,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齐一门救下他,是不是,已经算逆天而行了?”
白衣书生眼中流露出一丝忧伤,望着怀中的孩子,轻轻问道。
“或许是,或许不是。”
寻罪剑客终于转过头,看了白衣书生第一眼。
掩面之人,眨了下眼睛,回过了头,心道:但是,我救下你,就一定是。
“那我把他送回去!”
白衣书生有些忧伤,说道。
“时候太早,等到天明。”
白衣书生听到这话,明了了一切。他立即睁大眼睛,双目中露出凶狠。
“那就是说,你把我引到这里是为了救我?”
你这是偏私!
你这是偏私!
白衣书生好想对眼前人痛声大骂,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因为,他明白,他能活着都是因为他偏私。
“我的老师曾告诉过我,应该给世间每个人一个机会,让他去学会珍惜。”
寻罪剑客淡淡的说道,眼角余光瞥见黑暗中闪过一抹红光,顿时,心中一紧。
他有预感,今晚,还没有完全消停。
“谁?”
白衣书生有些惊弓之鸟,察觉到暗处有人的第一刹那便出声恐吓。
寻罪剑客双目微微眯起,那道红光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白衣书生不喜欢暗中有人偷鸡摸狗,直接御剑,一剑飞了过去。
令两人很惊讶的是,暗处的人也将剑丢了过来。
暗沉夜色里,青红相交,一触即消。
然后,那道红光就不再逗留,退向了远处。
寻罪剑客松下手中的剑,神魂探查了一番远近,确认那人已经远去。
“他使用的是我齐一门的身法,可恶。”
白衣书生将青剑收回,提起一看,剑尖处有一道细小的裂口,恨恨地说道。
“他使用的也是你齐一门的剑法。”寻罪剑客补了一句。
两人谈到此处就没了言语,沉闷弥漫在冬夜里,令人很不痛快。
齐一门中近一百年来,只有一个弃徒。
那就是,脚踏飞雪的齐修云。
齐修云,身法极其了得。
他曾是齐一门中万众瞩目的一代天骄,不知是因何事,受到刺激,心境崩坏,滥杀无辜,被逐出了齐一门。
后来,齐修云拜入了长歌当欢,成为了一名杀人喋血的无情刺客。
他改名为了茶几,既弃了齐姓,又弃了名。
世人称他,含血书生。
墨海曾有流言,说他曾回首蔑视齐一门,扬言要屠掉齐一门中每一个留在人间的仙人。
后来,果不其然,齐一门里的谪留仙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相传,齐一门中的每一位谪留人间的仙人,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到了白衣青剑这一代,算算人数,齐一门倒下的凡上先贤已经高达四位。
而且,最奇怪的是,号称齐一门弟子们的守护神的寻罪剑客,居然一百年了,还没有抓住他,杀了他。
甚至很多齐一门的年轻弟子都在怀疑,是不是那个寻罪剑客打不过含血书生。
这一点,寻罪剑客当然不会向世间解释什么。
毕竟,他杀不了,比不去杀,更能使那些崇拜着寻罪剑客的书生稚子心安。
时间慢慢流逝,小司正鼾声阵起,天空上星月横移。
不知过了多久,寻罪剑客打破了平静。
“拜神侯,没了。”
掩面男子,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什么?”
白衣书生不敢置信,今晚收获的信息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多了。
“你说拜神侯,没了?”
寻罪剑客见到他这幅冒失的模样,有些疑惑,怎么他这样的心性也能成为人间职守?
齐一门现在挑人不会只看修为了吧?掩面男子,没有掩饰脸上的怀疑。
“嗯,没了。不知道最后活得了几个。”
“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拜神侯泱泱大宗,居然就这样没啦?”
白衣书生还是难以置信,即使他多确认了一遍。
掩面男子白了眼处于震惊之中良久难以自拔的冒失鬼,神识往殷家的方向探了探,发现那边动静已经停下。
“你可以送他回去了。切记,有关十方的任何事,你都不要管。”
寻罪剑客,丢下这句话。便轻点脚尖,飞上了高空,向远方离去。
“诶?”
其实白衣书生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只是反应稍慢。
等到他再反应过来,能问的人已经走远了。
“哎,人间会以来,一直都不安宁。”
白衣男子,长叹一口气,探了探怀中孩子的鼻息。
小司正睡得真香甜,鼻息是最均匀的那一类,说明他已经踏进了长生路里。
“嗯,也不枉云栖对你青睐有加。”
白衣男子满意的点点头,脚尖一点,朝逍遥监的府邸掠去。
一路上,他想了想,有没有可能将这司正收进齐一门呢?
不过很快,他打消了念头。
他看见前方远处,几道身影,匆忙逃窜。
看那样子,是从殷家那边来。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的观望一阵,发现他们最后进去了王家。
十方内斗?
同属皇族麾下的平乱十方居然内斗?
一个念头突然在白衣男子心中升起,顿时令他气恨交加。
白衣男子那一瞬间真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然而,他记起了刚才寻罪剑客对他的教导,压下了胸中那一口不平之气。
“斗,看你们能斗出个什么结果!”
白衣男子,于黑夜里丢下这句话,不再于无边夜色中停留,直直的朝逍遥监赶去。
皇城之内大阵加身,禁力禁空,不许起仙,不许高飞。
以至于,很多凡上境界的仙人不愿来到这能让仙人低头的皇城。
束手束脚不说,有时候,出了事,都让人不敢全力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