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月觉得自己是不是请错人了，这还是那个林间的少年吗？这应该才是他的本性吧。

他感觉有些气愤，一脸不悦地找个位置坐下。视线转向阁台外那似近犹远的星星，再不想在那少年身上停留半分，似乎天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存在，以致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夜空之上。

所有人里当然不包括晓星，在没人发现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然后很快恢复正常，又无语地望向红姐。

小悦离开，不久带着一壶酒进来，阁台上的气氛让她不敢多言，甚至有些害怕，惶恐着将酒具摆上，随后有侍女端上精美的下酒菜。

红姐神色复杂地离开，有些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她的一切都在晓星的注目之下完成，哪怕是那个微不可察的摇头动作，这让晓星内心生出一阵莫名的警惕，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无奈。

“这些人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遗忘，难道这些人还没有死心？”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十六年时间不长，对晓星来说却又是那样的漫长，无论他多么的小心翼翼还是有人怀疑他就是那个生而知之的人。

事实上他确实是，但他不说就不会有人能够真正确认，哪怕是当初救他出来的酒鬼，只是不知道今晚又会是怎样的考验。

小悦退到门外侯着，整个阁台上就剩下晓星和梦月，以及在晚风中摇曳的烛台。气氛有些尴尬以至于晓星不得不选择打破，哪怕又是一个漫长的表演之夜，“我说娘娘公子呀，好呆你让红姐留下，咱俩在这里喝酒是不是很不搭？”

梦月弯弯的眉轻轻扬起，眼神清澈一片却又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心底对这个无耻加混蛋还是有些莫名的恼怒。

想他堂堂娘娘公子屈尊请人吃酒，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可恶的混蛋似乎还不乐意，他觉得是不是应该对这混蛋多做点什么。

酒是百花酒，还是那种顶级的，晓星看着那娘娘公子用手轻托着酒壶慢慢将酒杯倒满。手白晰得跟明月阁的那些轻抚乐器的手一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条细线自壶嘴轻轻飘出，在那白细小手下飘出，结束时甚至有清色的酒纹在杯顶荡漾。

晓星眼冒精光，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嗅了嗅然后一口吞下。酒入嘴在舌尖轻轻打两转后顺喉而下，只感觉像是有无数朵花带着春日的芬芳涌入身子。嘴里是香气，甚至整个身子都散发着香气，然后两道酒气自鼻孔冒出，似有香气缭绕，阁台上不见落英缤纷却飘荡着百千种花的香味，“味道还是那个味道。”

梦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想不到这混蛋还蛮会品酒的倒是没有浪费这顶级百花酿，只是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吧，“如此好酒，你就不请你的兄弟喝杯？”

“我那些兄弟酒量不好，之前请他们喝过估计还没醒过来。”晓星情不自禁的再次端起一杯，作了个请的姿势再次一饮而尽，“死去的兄弟永远没有现世佳人重要。”

梦月脸色复杂地喝了一小口，有些搞不懂对面的那人，他的话里明明带着丝薄情寡义的味道却并不让人恼火，甚至让他觉得对面的人有些言不由衷。当初是谁苦苦寻觅了一整年，又是谁静静等了三天，最后又是谁落寞地提着七颗滴血的人头去往那座孤独的石坟，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也会认为这是个薄情寡义的少年。

只是很快，他就爆炸了，什么叫没有现世的佳人重要，这混蛋不是变相在说自己长得像女人吗？

“好吧，看我不将你的秘密挖出来然后再给点颜色瞧瞧。”梦月将内心的愤怒转化成脸上的热情，既然酒的味道这么好那就喝死你，他可是很清楚这酒要是多喝点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酒后吐真言。

他等着晓星的酒后真言。

他要确认这个人是不是月卜中的那个人。

晓星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有些不舍地运功将酒散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像个贪杯的酒徒般再次饮下第三杯，第四杯……

他不是武者，这并不代表他不能修炼。他只是没有留住天地元气而已，或者说他的身体就像是个漏斗，再多的能量也不会停留在身体之内，所以他没法提升更没法觉醒成武者。

他又是个不一样的凡人，酒鬼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过他篇心法，这让他一度很兴奋，甚至认为自己终于否极泰来可以成为玄幻世界里的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佬。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他根本就是一个被天抛弃的人。

这些年来，他似乎终于认命，特别是在猴子被人收为徒弟而屠夫又觉醒成武者之后。只是心底的仇恨终究还是让他不断坚持着，不仅是星魂的那些兄弟，更重要的是星府的仇恨。

是仇恨让他坚持着，坚持多了自然又有了新的发现。他觉得自己或许会走上另外一条道路，而酒让他找到了一条道路，绝望中的道路，哪怕仅仅只是练成记忆中那些武侠里才有的铁布衫金钟罩类的肉体功夫也行，不确定的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报得了仇。

报不了又如何，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至少自己曾经努力过，无怨亦无悔，哪怕不惜一死。

再怎么绝望，他也不曾放弃，他也在不停隐瞒着什么。

比如生而知之。

比如自己的身世。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天弃之人，迟早有一天也要将这贼老天打破，成为那个传说中的弃天之人。

所以他要努力地活着，他现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连酒鬼都嘴馋的顶级百花酒，他也有无数种方式让自己酒后吐真言，像曾经对付红姐的试探时那样，只要他愿意。

晓星郁闷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似乎酒能让他心中的郁闷消散无踪，似乎喝酒的快乐远远高过于明月阁才女们的倾夜才艺表演，只可惜，那些兄弟再也不能陪着他一起。想起身边再没有那帮讨厌的小子抢酒喝，他高兴之余却是无尽的感伤，甚至是痛苦，痛苦的思念，以至于突然发疯似的抢过梦月手中的酒壶仰头直接往嘴中倒去，很快一壶酒消失无影。

晓星觉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朦胧，整个阁台似乎处于地震之中在不停的摇摆，左右，上下，对面的梦月似乎也幻化出了无数个试图重叠的人影，他这次真不是装的。

不仅不是装的，仿佛眼前真的看到了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可人，嘴里轻轻嘀咕着“梦梦”。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顶级百花酒竟然扩散的如此之快，快到让他无往不利的“化酒大法”也失去了效力，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仅仅只是因为他修炼不到家罢了。

对面的梦月不断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影重叠，连头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也分辨不清现实与记忆到底哪个真哪个假。或者说他根本就想任性地停留在记忆中不肯醒来，再怎么说他也仅仅只是一个刚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思念似潮水般涌现，梦月有些呆了，他竟然感觉到那人身上那股岁月的沧桑之感再次出现，然后真切的感觉到他眼中的痛苦与思念，甚至还有那种让他恐慌的炙热。他有点不知所措，直到一阵奇怪而又充满悲伤的歌声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那是一种被烈酒灼伤的喉咙以嘶吼的形式发出的悲怆之音，又像是自内心深处像火山般喷发出来的痛苦，不甘与愤怒。梦月被震惊到了，不仅仅是那嗓音，不仅仅是那歌中的意境，更重要的是歌中有一个让他浑身颤栗的词。

明月，他意然知道明月。

他真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梦月感觉这个世界突然之间静止下来，连那歌声也越来越弱，似乎马上就会停掉，但他根本就不愿这歌声停下来，所以他醒了，自震惊中醒来。醒来才发现不是世界静止导致的歌声变小，而是唱歌的那个人声音越来越小，身子站立不稳正缓缓歪倒。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这歌声不能停，那个传说中的秘密很快就能被他挖出来，他急忙冲上前去扶住那个将要倒下的身子。

“转……朱……阁……低……“

晓星很想把这首歌唱完，事实上他一直在唱，只是他的嗓喉早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最终只剩下在心间默唱。他真实的感觉到他的梦梦回来了，就在他的身边。

他迷离的眼神缓缓自梦月脸上划过，最终连眼皮似乎也不受控制的合在一起，但他的手并没有停止，手上传来那久违的触感，甚至清暂地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暖冰粒感，嘴里的歌声最终被“梦梦“两个字含混低语所取代。

梦月扶着软倒的晓星靠在身前，脸瞬间就红了。他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的颤栗，那种感觉让他有种羞耻的迷茫，然后就是愤怒，那混蛋的蹄子刚刚竟然那么用力，特别是在他特意的束缚中遗留的珍珠粒上。

安静的梦月阁顶层阁楼，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惊叫。

阁台外夜幕中闪耀的群星突然变得惊慌起来，甚至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