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赵宁一会望望晨雾，一会望望被雾气遮住的青天。天并不青，也不蓝，而是灰蒙蒙一片。

两个道士刚刚离开，赵宁却觉得他们已经离开了太久，在他们还没有抵达药铺的时候，赵宁迫不及待地拿出药罐。

装上水，升起在林中拾来的柴火，看着水渐渐旺起来，火光映红了赵宁略显憔悴的脸。

水开了又开。

赵宁似乎觉得火还不够旺，再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旺烧起来的火将清晨的那股冷意驱散。

他感觉到了一丝暧意，有种早上的阳光照在身上的错觉，事实上赵宁渴望着朝阳升起，恨不得跳过朝阳出来前这段冷冷的晨光。

水沸腾后漫出，淋湿了燃烧的柴火，很快火堆又将水份蒸干。

赵宁不停往药罐里加水，甚至忘记了到底往罐里加了几次水，观下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赵执事，赵执事，你的药。”

晨雾中传来道士兴奋的声音，像是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任务，然后就看到两道染满朝露的身影。

赵宁的视线越过两人被露水打湿的破衫，然后看到了他们手上提着的药包，视线像被粘在了药包上，再也没法分开。

“嗯，拿来。”赵宁伸手夺过其中一个道士手中的药包，迫不及待地打开，像打开一个装着希望的瓶子。

努力吸了一口被火堆烤热的清晨的空气，赵宁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当药包中那特有的药材的气息传入鼻间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得下来。

匆匆取出足够份量的药材小心翼翼地放入药罐之中，然后就一直盯着药罐不放，似乎是嫌火不够旺，再次往烧得正旺的火堆添了一把枯枝。待看到升起的火苗将药罐淹没，再看不到药罐的影子后，赵宁才稍稍安下心来。

两个道士并没有离开，在没有得到赵宁让离开的指示之前，根本就不敢离开，虽然他们很想离开继续他们那被打断的晨梦。

他们看到忙碌的赵宁，有心想帮忙，却感觉根本就插不上手，他们很希望赵宁询问几句关于下山抓药的事。

但赵宁没有，看到有些手忙脚乱的赵宁，两个道士心中突然有些不忍，他们想起了自己在南朝的遭遇，觉得赵宁有些可怜，像他们一样可怜。

赵宁一阵忙活后，盯着被炎苗吞噬的药罐的视线终于收回，他缓缓平静下来，终于再次抬头看了两个道士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路上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没有异常，一切超乎想象的顺利。”两个道士互想确认了下眼神，有些不解地望向赵宁，缓缓将买药的经过说了一遍。

赵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因看到希望而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紧拧在一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有想通。

一切都很正常。

正是因为正常，赵宁才觉得不正常，一切都太过顺利，总觉得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视线再次随着跳动的火苗跳动着，良久良久，直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顺着火焰飘出，他才回过神来。

一直谨慎的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后背一阵发凉。

那神秘黑衣人能找到这里来，也就意味着别人也同样可以找到这座道观。

他想起了当初晓星护送的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哥，想起了那个速度奇快的武者，让他付出一只左臂才逃走的武者，随后想起那武者背后的势力，这些人都很有可能像那黑衣人一样找到这里来。

或许，他们已经来了。

将药罐中的药水倒入早就准备好的海碗，双手捧着海碗凑到鼻间用力吹了几口气，那股滚烫的气息随着赵宁口中吹出的气传出很远，随热气扩散的还有那股浓烈的药味。

似乎感觉药凉得不够快，赵宁干脆双手捧着海碗缓缓泡入火堆旁的水缸之中，直到水漫到海碗碗口边沿半寸位置，他才继续不断朝碗口吹着气。

中途赵宁有个短暂的停顿，那是他在吩咐那两个道士将现场清理干净，比如将火堆熄灭，比如将水缸搬回伙房，比如将药罐清理干净……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那两个道士将空气中的药味也清除干净。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待碗中的药稍稍凉了一点后，赵宁一口将药饮下，顺手将海碗放在地上，准备离开。

赵宁确实准备离开了，只是在离开之前他似乎还要做一件事，这件事让他有些犹豫，随后像是终于想通了，摇了摇头快速离开。

两个道士还在整理火堆，将燃烧着的柴火扑灭，连灰似乎也要移走，根本就不清楚在赵宁犹豫的那一瞬他们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赵宁其实很想灭口后再离开，但他不能。

药顺着喉咙进入身体，他感觉有一团火焰瞬间在体内燃烧起来，天地间飘荡的天地元气再次异常亲切地将他包围，甚至……是的，他似乎找到了在楼里观看别人晋升成武师时的那种感觉。

然后他感应到了天地元气的波动，快速朝道观而来的天地元气波动，刚开始时还在山下的林中，很快就离道观又近了不少距离。

有人来了。

有武者来了。

他不知道来的是谁，娘娘公子的人？狼帮的人？或者是晓星请来的帮手？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离开了。

两个道士清理完火堆后，看到离去的赵宁，长长呼出口气，觉得心里瞬间轻松了许多，那执事哪怕是重伤后也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压力。

离开了好。

他们似乎高兴的有些早了，就在他们搬完水缸，抱着药罐准备往住处而去的时候，突然一惊，药罐自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残余的药渣洒了一地。

他们看到了人，突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浑身笼罩在黑衣之中的人，而且是武者。

那独属于武者的气息他们是不会感应错的，虽然他们不是武者。

“你……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紧张地望着黑衣人，说话有些不利索。

不仅是他，另一个道士同样一脸惊惶。

他们想起了刚刚匆匆离去的赵宁，想起了赵宁失去的那只左臂，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赵执事的仇人寻上观来了。

赵宁走了，他们会面临些什么？

“你们有人受伤了……咦，不是你们受伤？”黑衣人望着两位道士轻声说道，像是询问也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不会说的。”紧张过后，他们想起楼里的规矩，尽管他们并不是武者。

“口气蛮硬的，只是不知道你们的嘴是不是像你们的话一样硬。”黑衣人眼中透着一股玩味的笑意。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离歌。

自除掉跟踪道士的那两个狼帮成员后，他就一直隐在暗中，他相信那受伤的武者会有足够的时间恢复过来。

药到手了，离那武者恢复还远吗？

只是他没有想到狼帮的反应会那么快，没过多久就见到了追查过来的狼帮其他成员，虽然他们找到的只是两具尸体。

南离歌好整以睱地呆在暗处，他相信狼帮下一波人员的到来将会需要一定的时间，说不定那时那受伤的武者早服下药恢复了也不一定。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时间似乎过去的有些短，而且来的人是预料之中的武者，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老对手，那个以速度见长的老对手。

心中暗道了声倒霉，南离歌望了望赵宁所在的道观方向，不慌不忙地离去，心底却是有些不爽，忍不住轻声低语，“怎么每次都要在前面跑。”

南离歌想起了那次在狼窟的经历，想起了那天夜里留下那武者一只左臂的小巷，想起了那个人。

从天地元气波动中，他发现这次来的是狼帮以速度见长的风狼，除了那头像风一样的狼之外，狼帮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速度这么快的人。

他小心地释放部分天地元气，不多也不少，刚好够风狼发现他的存在，然后往附近的道观而去。

一座，又一座。

当灭掉第三座道观的道士之后，久久没有等来风狼的到达，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妙，或许他的计划已经被发现了。

只是时间过去的并不算久，此时第一道太阳的光芒还没有洒落下来。

南离歌突然有些担心，担心那受伤的武者还没有离开道观，如果那样的话风狼一定会发现那武者，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他来了。

当见到两道士正在清理熬药现场的时候，南离歌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有刚刚好整以睱的一幕出现。

“说吧，那受伤的武者去哪了？”南离歌故意问道。

两个道士不由得心里一紧，果然是来找赵执事的，或许眼前的人正是给赵执事带来伤害的人，那一瞬间他们脑补了许多。

没有声音，两个道士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其实他们很想逃，但知道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在一个武者的眼皮底下逃走，但他们又不愿泄漏赵宁的行踪，只好沉默。

他们想到了死。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当他们被选定留在南朝皇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这些年来随着道士在南朝的越来越不受待见，死亡似乎也离他们渐行渐远，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随时可能没命。

他们是虔诚的道士，有着自己的信仰，虽然不太喜欢赵宁，但并不防碍他们为赵宁争取更多的离开的时间。

敢跟他们摘星楼作对的人，往往会死得很难看的，甚至南朝皇室也是如此，只是时候还未到。

他们坚信那一天迟早都会到来，或许他们看不到那一天了，甚至是连今天的朝阳也看不到了。

他们可能真的会死。

“武者，这破观里怎么可能有武者，你见过武者会呆在这样的破观里？”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直视着那自黑巾中显露的南离歌的眼。

“不说是吧，那就死吧。”

南离歌的动作很快，两道士只觉得黑影一闪，然后就听到咔嚓一声脖颈被拧断的声音。

一个道士软软倒下。

另一个道士看到缓缓倒下的同伴，心里有些害怕，颤抖的双腿站得异常竖定。

他们是害怕死亡，虽然有了赴死的决心，但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依然感觉到害怕。

南离歌步步逼近剩余的那个道士，眼中有些疑惑，他很想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那受伤武者的真实身份。

“你们是摘星楼的人？”南离歌问道，这其实也是他自己内心的猜测。自从得知赵宁藏身在这座道观之后，他就有了这种猜测，现在不过是在证实而已。

“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答案。”那道士望了一眼南离歌隐在黑衣后的身影，转头望向倒在地上的同伴，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丝笑容定格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子也缓缓软倒。

死了，那道士竟然也死了。

自杀的。

南离歌望着缓缓倒下的那个道士，久久无言。

待南离歌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终于冲破青天之一的那一片灰蒙，他悄然离去。

因为他感应到有武者来了，那个号称皇速度最快的武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