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见屋里只剩下了赵嬷嬷与白英,便向白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白英看了赵嬷嬷一眼,被赵嬷嬷拿眼一瞪。
白英犹豫一片刻,说道:“我跟在刘嬷嬷身后,见她给了知客僧九十五两银子,五十两是老夫人给寺里的香油。”
“什么?”赵嬷嬷跳了起来。
赵嬷嬷见三娘不明其意,急的直跳脚。
“小小姐您不明白,府中这类红白喜事给的银子都有定例。今天来寺里给夫人做道场,按照旧例是给100两银子的。老夫人就算再不待见夫人,也不能人都不在了还往泥里踩……”
三娘打断赵嬷嬷道:“嬷嬷,这事祖母应该并不知情。她老人家最重脸面,怎么会为了区区几十辆银子让人诟病?”
赵嬷嬷立即收口,看了旁边束手低头似是没听见的白英一眼,小声道:“姑娘的意思,这是那刘嬷嬷把银子瞒下了。”
三娘摇摇头:“她一个三等婆子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子,敢私扣55两银子。”
赵嬷嬷道:“她没胆子,又不可能是老夫人。那是大夫人还是李嬷嬷或者林嬷嬷?”
三娘沉吟片刻,抬头道:“现在追究是谁都于事无补。嬷嬷,你给白英拿六十两银子给寺里送去,别让人发现了。”
这些世家大户平日里交际应酬都有一定的规矩,给寺庙的供奉各个阶层也都会约定俗成。当然,各家有时也许会适当添一些,但是只给按规矩该给的一半还不到,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人们总是认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人际交往当中有一个词叫做“圈子”,其实就是通过各种特征的匹配把人区分隔离开来,以显示自己的特殊与优势。所谓的名门贵族最喜欢这种划分,就比如王府所在的那条“长乐大街”。
现在她和王璟已经被划到了这个圈子,而他们没有要成为这个圈子的异数所需要的权利和能力。
寺院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但是除了那些潜心钻研佛道的人,这里其实更像是一群尘世俗人日常交际之地。作为青城县女人们公认的能被社会所承认的最大的交际场所,以后她要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
赵嬷嬷心中气恨,一边找出银子递给白英,一边骂道:“那些挨千刀的,神灵的供奉也敢下手。也不怕死后遭了报应,阎王爷让她下油锅。”
白英接了银子又出了门。
赵嬷嬷往外看了看,走到三娘身边,小声道:“小小姐,小姐当初藏着瞒着只留下了三千两银子,这是将来给您压箱底的。这一年来,零零碎碎的也花了一,二百两。您这以后日子还长着,可不能这样冤里冤枉地花没了。”
三娘笑着安慰了赵嬷嬷几句。王三娘的母亲赵氏出身富贵人家,当年嫁到王家来据说是十里红妆,嫁妆十分丰厚。只是病了那么些年,每日都要珍贵的药材养着。大夫人金氏当家,药材总是采办不齐全,问她她就推脱家里开销大周转不来。赵氏是个有气性的,这样过了两次就不再找家里的药房拿药,吃药都是花的自己的嫁妆银子。挨了这么些年,那些嫁妆也都花得七七八八,一些好出手的金器玉玩甚至都拿出去变卖了。
赵嬷嬷的话到是提醒了她,在府里她每月只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虽说吃住不花钱,但是平日打赏都要花银子的。她和王璟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坐吃山空的话以后的日子将会很难过。可是这个时代作为一个世家千金,礼教所带来的约束太多了。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个世道允许她抛头露面去赚钱,她也没有这个能力。
“小小姐,您这么信任白英就不怕她……她家里毕竟是老太太那边的人。”赵嬷嬷打断了三娘的思绪。
“嬷嬷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三娘笑着安慰赵嬷嬷。
“嬷嬷你记得,老夫人是我的亲祖母,作为晚辈我不会做有损于她老人家的事情。既然如此,白芷的家人忠于老夫人与她帮我办事情有何矛盾?”
赵嬷嬷有些明白,更多的还是担心,她问道:“可若是有一天老夫人逼迫她来对付你,那可怎么办?”
“老夫人为什么要逼迫她来对付我?”三娘眨眨眼睛。
赵嬷嬷语塞。
三娘笑着搂搂赵嬷嬷的肩膀,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
当初她醒过来没几天,荷风院就大换血。不久她就明白在在大宅院里生活,周围没有自己人那就几乎是寸步难行。因为她的新身份规定了她做任何事都必须要假手他人,不能亲自动手,即便是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
其实要让属下听从命令说难也容易。上一世爸爸曾告诉他,当单位来了新下属,可以一开始不断地向他提出一些简单的小要求,这样过不了多久就会逐步让他形成无条件服从的习惯,而相处模式一旦建立要想从新打破很难。
好在新来的两个大丫鬟性子温顺,再加上她们因为是家生奴婢的原因,服从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而不管他们家里是那一方势力的人,她们本身是刚进府当差,派系意识还没有形成。
再后来她刻意慢慢培养白英自己人的意识。人一旦把自己划分了边派,说话做事难免会带着偏向。打个比方,本来很和睦或者陌生的一群人,人为的把他们分成两队,再让两队进行对抗,如果双方在对抗当中产生了摩擦那么两个团队的成员也会彼此敌视。当然,王府这个环境更为复杂,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但是培养白英的边派意识会影响她下意识的一些想法和决定。
在一群丫鬟当中,她挑出了白英和白芷,在白芷和白英之间她选择了白英。白英冷静聪慧的性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人是老夫人的人。在王府后院这个人际关系复杂的地方,众多主子当中除了王璟,与她最没有利益冲突的是老夫人。孙氏不喜欢她的母亲,连带着也不待见她,这只是个人喜好。在派系斗争当中,个人喜好或许会给决策者带来一些影响,但是这影响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将微不足道。
门外白芷来回话说香案已经备好。
三娘与赵嬷嬷便行了出去,院子当中果然已经准备好了香案,案前还铺了一****垫。三娘上前依足了规矩跪拜了一番,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赵氏是自己这具身子的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边祭拜完毕,外面来了一个小和尚,说是道场已经布置完毕,请三小姐去殿内聆听一二。
三娘便带着赵嬷嬷和白芷去了前面的大殿。
清明寺是座古寺,因此寺内树木参天,绿茵成壁,环境很是清幽。大殿中央的空地上围坐了十几位和尚,当中一位眉须修长,慈眉善目的还是寺中主持。三娘上前以佛礼见过之后便跪到了王璟的身边。
佛家的道场没有道家的道场那么繁琐。这十几位和尚围坐一圈之后便开始敲木鱼诵经文。三娘前世不信佛教,对这些经文一窍不通,但她虽不信教却尊重别人的信仰。此时跪坐一旁安静听着,居然也感染了那种庄严与肃穆。宗教信仰自是有一种能涤荡人心的力量。
听完道场,已经快到正午。回到了开始歇息的小院,寺中已有僧人送来了素斋。
三娘与王璟一同用过午饭,饭后三娘见王璟眼圈有些红,知道他必定是想起了母亲心中难过。想起寺中古朴苍郁的景致,有心让王璟去寺里走走散散心。刘嬷嬷却进来催着回府,说是太晚回去不好向老夫人交代。
三娘看看外面的日头皱皱眉头,却是看向王璟。王璟也表示自己此时无心游玩,于是众人便收拾物品打道回府。
马车离了清明寺,走了一段路,赵嬷嬷突然道:“不对,这好像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闭目小憩的三娘闻言睁开眼睛,把帷幄揭开一道缝往外打量。难怪刚觉得这马车比起上午来晃得厉害了些,原来这是一条比上午那条道更窄一些的石子路。
“小小姐,这,这该不会是有人想要害了咱们吧?”赵嬷嬷挪了过来,有些惊恐。
三娘眉头一皱,摇了摇头示意赵嬷嬷别担心,对外头喊了一声:“停车。”
不多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后面的马车见三娘的马车停了也都停下了,走在前面的是王璟的马车,行驶过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后面没有跟上。
三娘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叫李大来见我。”李大是这次跟来的那群随扈的头儿。
骑马走在前面的李大被叫了过来,隔着车围子李大恭声问道:“小人李大,三小姐有事请吩咐。”
三娘冷声道:“这条路是到哪儿的。”
外面的人似乎是愣了一愣,继而回道:“这,小人并不清楚。是小姐身边的刘嬷嬷临行前过来吩咐说改走这条路的,说是这条小路是近道,且一路上有树荫遮挡日头,也凉爽,还让他的侄儿在前头带路。小人以为是小姐的吩咐。”
三娘沉吟了片刻,让李大先退下,让人请刘嬷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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