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深。
淅淅沥沥的雨还没有停,但小了些。湿气倒是更重了,好像大地里的潮气都涨上来,水缸、灶台、墙角都盈满了露水。
小小的旅馆没安电灯,此时也到了熄灯的时间。
但那些旅人依然不住地喧哗,点燃了罕见的进口手提灯,喝着一天中的第三轮酒。玉子知道,不到半夜,他们是不会消停的。
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比平时打烊的时间晚了许多,玉子开始担心帮工姑娘们回家的事。
旅馆本来有足够她们住的房间,但姑娘们家都在镇子里,习惯了每天往来。更重要的是,这群怪客已经把小小旅馆的所有房间都占满了,实在没有地方再容纳四个姑娘。
想了想,玉子和岁数最大,办事最利落的小彩商量好,她应付那些客人,晚上跟何闻笛住一块儿。玉子自己提着煤油灯,送剩下三个姑娘回家。
……
旅馆的位置,在小镇中算是偏僻的,附近的路也崎岖不平,没有亮光。
潮湿的夜空中笼罩着淡雾,随雾飘来血一般的淡淡腥气。身后似乎有嘶鸣的动静,像是远处家里的旅人在撒酒疯,又不太一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三个女孩紧紧拽着玉子的衣襟,唯恐走失。
这三个女孩都跟何闻笛差不多大,是附近农家的女儿。玉子从小看着她们长大。
终于,薄薄的雾气中浮现了灯火,是三个女孩中,生日最小的小佳奈的家。但是,小佳奈非但没有离开,反倒蓬地一声抱住了玉子。
“那是……火灾的灯笼!玉子姐!”
果不其然。佳奈的家门口,明晃晃地挂着破旧、褪色的褐红色灯笼。
——怎么会!
佐藤玉子知道,小镇临近群山,树木茂密,又都是木头房子,失火并不少见。但是,那往往是在干燥的冬季。如今阴雨连绵,民居里也没有火光和浓烟的迹象,怎么会挂出火灾的预警呢!
难道是强盗上门……
玉子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在这儿等着,要是我没出来,就到镇上的派出所去,叫人来。”
“派出所……?不是消防队?”佳奈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只是以防万一,”玉子揉揉女孩的脑袋,“我去看看,希望没事。”
说着,玉子把灯交给女孩们,自己摸着黑,小心翼翼地靠近挂着灯笼的破旧柴门。
“野边先生?纯子阿姨?太郎?你们在家吗?”
玉子小声呼唤着这家人,但没有回应。
她心中一阵不祥的预感,摸索到门闩上,轻轻一推,门沙拉拉地开了。
这家人生性谨慎,从来没忘记过锁门……
玉子倒吸一口凉气,尽可能小声地进到院子里,刚想迈步,就被什么绊了一跤。
地上滑腻腻的,不像雨水。
玉子把手挪到眼前,指尖流淌的液体是赭红色的,腥臭刺鼻。
回身,苍白浮肿、满脸是血的尸体正倒在那儿,大概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把灯笼挂到门扉上。
尸体的面庞,玉子是如此熟悉……
纯子阿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玉子发出一声,说不上是惊叫还是哭泣的尖利声响。
“怎么了!”
“玉子姐!”
三个女孩吵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冲进柴门,煤油灯照亮了院内的一切。
三具尸体横在院中。
纯子阿姨算是好的。
她先生的头被打烂了,几乎认不出相貌。倒在一边的少年,胸膛被开了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似乎内脏被强行掏出来,吃掉了……
两个女孩慌乱地尖叫,坐到地上。
“爸爸!妈妈!哥哥!怎么会——”
加奈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泛着泪光,然后失神,咚地一声倒在泥地上,昏迷了。
玉子的脑海也被恐惧占据。
但更加鲜明的念头是——
不行,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犯下这一切兽行的犯人,也许还在附近——
玉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她冰凉的双手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又摔了两跤。但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要怎么做?
——派出所也不是安全的地方了,那里的警官大叔,手下就只有两个小伙子,装备还是江户时代的“十手”警棍。
——有武器的,最安全的地方是?
“快,孩子们,这儿不能待了。快回旅馆!”玉子喘息着说道,“锁好门窗,向,那些客人求救……”
“玉子姐!”一个女孩看着周遭狼藉,眼中盈满泪水。“我的家人——”
“他们在镇中央,应该没事!快!”
玉子吃力地把佳奈扛起来,背到肩上。一个女孩在后面扶着佳奈,另一个像抱着救命稻草似的,把煤油灯紧紧攥在怀里。
雨又下起来了,满身不知道是泥水还是血水。
四个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女子,蹒跚而摇晃着,在泥泞的路上,缥缈的路中跋涉。
终于到了,玉子刚刚迈进门槛,就脱力地倒在门口。
“快锁门……去叫小彩、小闻笛……”
“嗯!”
身边的女孩子摇摇晃晃地答应着,冲向后院。
然而,女孩停住了,目光呆滞。
后退,再后退。想要扭身逃跑,却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啊……啊……”
她的嘴里喃喃不清地叨咕着,面色如纸般苍白。
从后院走出的是,嘴里啃着一截人手,拖着浑身是血的马尾少女“小彩”的怪物。
它的外貌像是青年女子,却青面獠牙,肌肉膨胀得像是最强壮的力士,一副扭曲姿态。
小彩身上,全是地面磕碰出来的细小伤口,上衣还沾了一大片血。她的神色痛苦而麻木,右侧的衣袖下空空荡荡。
不会吧。
那怪物吃着的,难道是——
玉子感觉到恶心想吐,心中涌动着恐怖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小彩?那些客人呢?到哪儿去了?
小闻笛又在哪儿?
难道,已经被“它”……
怪物也注意到了四人。
微微怔了一下。
随即,“它”笑了,露出了沾满鲜血的利齿。
“它”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女性。但是浑浊而沉重,伴随着野兽般的喘息。
“呀,这怎么消受得了。突然多了四份食物,既年轻又鲜美……这是要吃到撑吗,我说……”
刺鼻的腥臭味,在白雾中格外地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