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和石季鹰也是在十月的时候,才辗转到了成都。这又是一个大都市,蜀汉后主刘禅没有理会将军们的血战请求,在邓艾兵临城下之后,决定投降,从而保住了成都的繁荣。
石崇并没有惊动官驿,而是找了一个客栈住了下来。去衙门一打听,才知道王濬去武阳督练水师去了,并不在成都。石崇寻思了一下,觉得去武阳不太合适,只好在成都等等了。
这一等就差不多一个月。这一天,石崇又在街上闲逛,忽然人群一阵混乱,有人喊道:“刺史回来了!”
石崇心想:哦,终于回来了。于是停在路边,驻足观望。不一会儿,过来两队前导骑兵,一队持红旗,一队持黑旗,分列左右,整齐肃穆;后面跟着一个骑兵方阵,白袍铁甲,映日生辉,耀眼夺目;方阵后二十余步,马上一老者,须发皆白,戎服黑袍,脸色严峻,目不旁视;其身后跟着三名旗手,都手持大旗;旗手后面又是四个骑兵方阵,分为四色。街道两边的围观者,竟然无人喧哗,只是窃窃私语而已。石崇内心赞叹了一声,便信步回去了。
石崇隔了一天,换了一身便服,带了石季鹰,傍晚时分来到王濬宅院门前。递进名刺后,过了好一会儿,门房才出来说:“刺史大人有请。”
石崇深吸一口气,整整衣冠,迈步而入。进了正屋,只见前日所见老者已经在上首就座,这一次看得更为真切。老者眉目有神,面上棱角分明,冷凝深视,不怒自威。
石崇郑重一揖,说道:“参见将军。”
王濬淡淡的回应道:“石参军此来,有何见教?为什么不前去刺史官廨?老夫亦可将你引见众僚佐。”
(注:廨【xiè】,指官吏办公的房舍。前文有注。)
石崇客客气气地说:“多谢大人美意。在下从建邺出发,溯流沿江直到峡口,一路颇有见闻。将军造舰练兵,似有深意,在下愿助绵薄之力。官府人员繁杂,似不利于谈及此事。”
王濬目光闪动,说道:“参军从吴地而来?真是天助我军,”说完,指指案几右侧,一揖道,“参军请近坐。”
石崇也不客气,走上前去,坐在王濬右侧。王濬凑过来说:“请赐教。”
石崇于是口说指划,给王濬讲解,他所看到的吴军沿长江的防守态势。他着重讲到:从武昌、经柴桑,到建邺一路防守松懈,也没有重兵;江陵虽驻大军,却纪律涣散;西陵城池朽坏,吴军疏于修缮;只有建平太守吾彦镇守巫县,缮城完兵,恪尽职守,然而兵力单薄。吴军在长江上所设的数道障碍,也被一一指出。
王濬大喜过望,手拍着后脑勺说:“石参军真可谓是后起之秀啊!老夫有些爱不释手。季伦,你若有意在我军前效力,老夫即刻奏明朝廷,将你调入益州,统率我帐下精锐。”
石崇微微一笑,看着王濬,缓缓说道:“在下此来,尚有其他要事。”
王濬诧异地看着石崇,没有作声。石崇也不理会,继续说道:“将军年逾古稀,犹奋身沙场,以在下愚见,应当是想着立一个绝世奇功,以显名于青史。灭吴之役,可以说是正当其时。于将军而言,可以据此裂土封侯,门施长戟,可以说是尽善矣,然而并不是尽美……”
王濬有些不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石崇接着说:“平吴之后,海内晏然,将军必无用武之地,当以公侯就第,颐养天年。我听说将军天性豪迈,家无积蓄,而朝廷俸禄微薄,不知将军何以应对晚景之凄凉?”
王濬低下了头,片刻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复杂地说:“我思之已久,也无甚良策,季伦有何见教?”
石崇看着王濬,一字一顿地说:“素闻吴宫宝货山积,将军难道不想动动脑筋吗?”
王濬蓦地伸手掩住石崇的口,低声说道:“此乃灭族之祸,你怎么敢动这脑筋?”
石崇俯身下来,也是低声应道:“将军此言谬矣。自古富贵都是险中得来,况且兵燹一起,玉石俱焚,吴宫尚难自保,谁还能顾得上宫中之物呢?”
(注:燹【xiǎn】野火,多指战乱中纵火焚烧。)
王濬忽地面色一紧,冷冷地说:“王安东可知此事?”
石崇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说:“王安东首发此谋,安得不知?况且,王安东独挡建邺方面,战端一起,即可挥师渡江,直扑吴宫;所担心的只有吴人水军,尚须借重将军之力。”
王濬摇摇头,说道:“王玄冲此人老谋深算,我素来所知。这种要紧事,他来找到我,我不得不三思。”
石崇并不着急,依旧徐徐开导说:“将军恐无须过虑。以在下愚见,王安东之倚重将军,不仅仅是忌惮吴人的舟军,更是因为此事必定牵连甚广,一旦有所追究,大人可以分担一二。况且一旦此事成谋,我等全部休戚相关,王安东与将军又素无仇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陷将军于不测。”
王濬沉吟不语,半晌方才开口问道:“季伦,此事可有周全计划?”
石崇于是俯身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起了,一些初步的设想。两人一直说了有一个时辰,石崇才起身告辞,到了门口,又转身叮咛道:“如果遇到紧急事务,我会派家人石季鹰传信。”
王濬问道:“这个人可靠吗?”
石崇答道:“不妨事,他不认识字。”
王濬送石崇到门口,石崇叫过石季鹰,见了礼,两人就拜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