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靓跟着石崇,随着大队的溃军,一路向南逃窜,中间又遇到几次截杀,居然毫发无伤。一直逃到牛渚,才喘上一口气。此时已是深夜,诸葛靓尽力收拢散军,联络给养。天亮以后,率领残兵渡过长江。留守牛渚的军将前来迎接时,诸葛靓看着身后这五六百垂头丧气的游兵散勇,不禁放声大哭。他把这些军士转托给张象,自己黯然地回柴桑去了。
张象索性将牛渚南北两岸驻军,以及版桥败军整编在一起,归置归置后就领着回建邺去了。
王浑骑着马巡视了整个战场之后,下令将张悌、孙震、沈莹等战死将校原地厚葬,阵亡吴军全数掩埋,差人致祭。随后,于皖城设宴为全体参战将士庆功。其间,张乔找个机会,将石崇临走时留下的一封信转交给王浑。王浑悄悄地把信揣在怀中,没有说什么。
到了晚上,回到帐中,王浑摸出信来看了,踱了一会儿步,就着蜡烛把信给烧掉了。
内侍进来报告版桥失利的消息的时候,孙皓正在太初宫西阁一个人喝闷酒。“一群废物!”孙皓气得把手中的酒杯都摔了。内侍似乎很习惯这个,只是稍微挪了挪身体。
“张悌现在在哪里?”孙皓盯着内侍问道。
内侍伏在地上,小心地说:“前线回来的探报说,丞相、大将军、副军师都阵亡了。”
孙皓颓然地坐倒在地,摆摆手。内侍连忙爬起来,躬身退出,身后又传来“咣”的一声。
次日上午,在建业宫西阁,孙皓单独召见岑昏,问道:“最近大臣们有什么动向?”
岑昏小心翼翼的回答:“司徒何植,建威将军孙晏,曾经派人去江北联络,似乎有所图谋。要不要先把他们抓起来?”
孙皓摆摆手,说:“算了,两个老匹夫,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后路罢了,抓了还挺麻烦的。陶浚去武昌了吗?”
岑昏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去了,不过嘛……”
孙皓瞪着岑昏。岑昏俯下身去,接着说:“半路上,他派人去打探,武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他又接到探报说,大军在版桥失利,晋军已经长驱南下。他担心建业有失,所以就又赶回来了。”
孙皓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陶浚现在在哪里?”
岑昏答道:“快到牛渚了。”
孙皓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建邺附近就无兵可调了?”
岑昏偷眼看了一下孙皓,离席伏在阶下,说:“陛下,建邺精锐都被张丞相调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备役之卒。不过,陛下恕老臣斗胆,游击将军张象,乃是娄文侯之曾孙,忠义素著。前日刚从前线退回,麾下尚有万余精锐水军,何不使之一战?”
(注:娄文侯,即东吴大臣张昭。)
孙皓倏地坐起来,两眼放光,又缓缓的坐下去,狐疑里看着,岑昏说道:“张象所统之兵,你可曾亲自料检?”岑昏略略抬了抬头,回答道:“老臣确曾料视,个个皆是武猛敢死之士。陛下,可择一时机亲自检阅,以证臣之言非虚妄夸大之词。”
孙皓点点头,说道:“那也好,我看就今天吧,你过一会儿,带张象来,朕要亲自料兵。”
岑昏伏下身去,说:“老臣遵旨,只是……”语气中有些迟疑。
孙皓有点不耐烦,问道:“怎么啦?”
岑昏,鼓了鼓勇气,方才开口道:“陛下,恕老臣直言。现在国难当头,人心离散。若不行重赏,恐无以激劝慷慨赴义之人。”
孙皓眯着眼,看着岑昏,冷冷的问道:“那你说怎么个赏法?”
岑昏略略抬了抬头,朗声回答:“以老臣愚见,陛下当尽出宫中珍宝,以赏将士,这样或许还有可能力挽狂澜。”
孙皓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你也惦记朕的珍宝?”
岑昏连忙磕了三个头,语带颤抖地说:“陛下息怒!老臣自知忠言逆耳,若能为国分忧,当万死不辞。陛下勿以眼前之珍宝为念。若能驱除北寇,恢复河山,则这些珍宝自然能够失而复得;若国家倾覆,生民不保,陛下宫中之物,必然变为洛阳宫中之物,岂能再为陛下所有?”
孙皓翻了翻眼珠,想了一会儿,忽然脸上堆出笑容来,“嗬嗬”了几声,说道:“岑昏,你起来吧,今天先检阅部队,别的事明天再说。”
岑昏俯下身,说道:“臣遵旨。老臣这就带张象来见陛下。”
孙皓忽然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张将军这等忠义烈士,朕需自去军营慰劳。”
岑昏连忙接口道:“陛下真乃礼贤之君,老臣敢为陛下贺!”
孙皓晃了晃脑袋,挥挥手道:“你先去给张将军通报一声,朕这就去料兵。”
岑昏为难地说:“陛下,张将军麾下千军万马,恐怕难以一时整齐,老臣前去通报,待队伍部分完成,再差人告知陛下,如此方不至于惊着圣驾。”
孙皓略做思忖,说道:“如此甚好,你可速速前往。”
岑昏立即起身,道:“遵旨。”行礼,然后退出。
孙皓差内侍在御府中取来四十坛御酒,列于殿前,结果直到下午,也没见岑昏带人来接驾。孙皓实在不耐烦了,派了两个内侍去江边军营察看一下。
一个时辰光景,内侍回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地讲了江边军容之盛,并说岑昏很快就来迎驾;说完,两人惴惴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孙皓听完,大受鼓舞,连声说:“好!好!”吩咐内侍拿酒过来,自己又独自喝了一回酒。
岑昏直到天黑才来到宫中,一见到孙皓,立即伏地,口称:延宕至晚,罪该万死。孙皓黑着脸,烦躁的问道:“天都黑了,还怎么料军?”
岑昏连忙应道:“陛下勿忧,臣等早已备好了万支火炬,军营及战船亮如白昼,将士均已戎装,江边已经戒严,专等陛下亲临抚军。”
孙皓颇为振奋,吩咐内侍:“备驾,出发!”
孙皓的大驾出了南津桥,果然看到两侧整齐肃立的戎装军士,各人手持火炬,一路延伸到江边,江上战船大大小小,排出去足有数里之遥。刚进军营,一个全副盔甲的壮汉,健步上前,屈身一揖,说道:“末将张象,参见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陛下恕罪。”
孙皓的情绪也被莫名的调动了起来,“嗬嗬”一笑,说道:“张将军,不必多礼。”张象侧身一闪,做个手势,说:“请陛下登上点将台。”孙皓立即气宇轩昂地向前面一个高台走去,身后跟着一众内侍和将校。
台上早已准备好案几,孙皓坐定之后,内侍们整整齐齐跟在身后,将校们则排成一排,立于台下。张象手中令旗挥动,操场上立刻现出无数甲兵,操枪持盾,喊杀震天。
约摸有两刻钟的样子,忽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队彪形大汉,有二百来人,个个袒露一臂,双手持刀,于台下列阵,然后运刀如风,窜高舞低,上下翻飞;正自眼花缭乱之际,忽地一声长啸,这伙人挥刀齐声大喊:“誓为陛下殄灭北寇!”霎时间,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孙皓深受感染,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来。他冲内侍招了招手,然后指着面前一众军士说:“赏酒!”
御酒从车上被卸下来,整齐的排在台前,张象率领一干将校,军士齐呼:“谢陛下赐酒!”
孙皓满意的下令:“起驾!回宫!”
在建业宫门口,他叫过来岑昏,递给他一面金牌,说道:“让张象自己带人去内府,取财货赏军,你在旁边盯着,心里有数就行了。”
岑昏接过金牌,谢恩。
孙皓摆摆手,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