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朝魏明帝太和年间开始，在京城洛阳的名士中间，就逐渐流行服食五石散，以追求俊朗的形貌。五石散以紫石、白石、硫磺，钟乳和赤石脂为原料，研为粉末，冷酒吞服。服后，必须立即长距离徒步行走，以发散体内的寒气。

五味原料中，以赤石脂最为珍贵难得；通常由那些往西域货易的商人带到洛阳。同时带来的还有胡椒香料，则是权贵与富豪餐桌上的夺目之物。

司马炎的舅舅、右卫将军王恺，便是范江开在洛阳的商号的贵客之一。

王恺的豪奢，在洛阳城里尽人皆知。王恺一家住在大内司马门外，一街之隔的一座四进的大宅子里；所有的房间里，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奇珍异饰；家中侍女如云，无不妆容精巧，曼妙萦回，前去做客的权贵们，常常怅然若失。

为了加强效果，王恺要求工匠用赤石脂和成泥，作为家中墙壁的涂料。家里地上铺的都是蜀锦吴绣；休沐之日，全家出游时，王恺命家人扯起延绵数十里的丝绸屏幛。洛阳市民个个艳羡不已。

石崇选的突破点就在这里。

这一年的六月，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侍中石崇在洛水河边举办消暑之戏，朝中权贵名士俱被邀请。洛水之滨，一时冠盖云集。

岸边拉起一道五十余里长的布幛，全部为蜀锦制成；云纹龙影，华丽异常。宾客或在岸边小憩，或于梓泽泛舟。时鲜蔬果，美酒佳肴，供应不绝。葡萄酒色如琥珀，酒味醇厚；盛酒的玻璃杯，晶莹剔透，制作精美；都是来自西域的稀罕之物。一时欢愉，宾客尽兴而归。

石崇于是名动京师。只有王恺颇为不屑，派出家奴多方打探石崇的动静。

传回来的信息更让王恺不快。探子回来说，石崇正在邙山脚下修建别墅，号称“金谷”。工匠们把胡椒香料参进泥里，涂在墙上，使得整个区域弥漫着扑鼻的异香，有百毒不侵的功效。别墅内，四处铺着产自安息的地毯；房间内到处摆着来自大秦的金银、琉璃饰物。王恺一面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面盘算着，怎么把这个面子给找回来。

天气渐渐地冷了下来。这一天，王恺从宫里回来，带着一个精致的木箱。他进了门，略事梳洗一番，即叫过一名贴身小厮，拉来牛车，套上家里那头取名为“八百里驳”的健牛，扬鞭就奔城外去了。健牛一路疾驰，半个时辰光景，便到了金谷别墅。

递上名刺通报之后，主仆二人很快就被请入内室。石崇坐在上首，没有丝毫惊讶之色。王恺神色怡然，坐在右首，侃侃而谈。

宾主相得甚欢。聊了一会儿，石崇忽然叫上侍女，吩咐道：“聊了这么一阵子，想必君夫有些口干舌燥，你们速速煮一锅豆汤，再切一盘新鲜的青萍韭菜下饭。”

王恺闻言，心中冷笑道：豆子怎么可能速速煮烂？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新鲜的青萍韭菜？哼，且看你如何演戏。

半炷香的功夫，王恺还没有回过神来，侍女们已经端上了豆羹和切碎的青萍韭菜。王恺疑惑地看着石崇津津有味地啜着豆粥，就着小菜，也慢腾腾地拿起筷子尝试一下。豆子煮的很烂，而且凉拌的韭菜也很到位。看着石崇只顾吃喝，也不说话，王恺只好闷着头把粥喝完。

侍女上来，收去碗筷。石崇微微一笑，问道：“君夫，饭菜如何，可合口味？”

王恺略有些局蹴，回道：“饭菜倒是鲜香可口，只是……吭，啊，的确不错。季伦，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稀奇之物，与足下赏玩，贤兄见多识广，还望不要嫌其鄙陋才是啊。”

石崇眉毛一扬，说道：“君夫何出此言，贤兄富可敌国，赏玩之物必为稀世之珍，快请！”

王恺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叫过小厮将木箱呈上来。

石崇看了看说道：“贤兄此物原来是大内的宝物啊！”

王恺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原来走得匆忙，竟然忘记将那个有大内标记的木箱给换下，只好打个圆场道：“确实是陛下所赐，也与季伦见识一番。”

王恺示意那小厮打开木箱，只见一株将近三尺高的珊瑚，色彩斑斓，璀璨夺目。

石崇一脸赞赏之色，看着这株珊瑚。王恺愈发得意，刚想客气几句，只见石崇忽地转身，操起一柄铁如意，一挥手便将珊瑚击个粉碎。

王恺瞠目结舌，手指着石崇，大声说：“你，你……这成何体统！就算是眼红宝物，也不至于暴殄毁之，你，你……唉！”

石崇放下如意，深揖一礼，说道：“贤兄息怒。方才只是一时不慎，毁坏宝树。我府上也有些珊瑚，就拿来赔偿贤兄便是了。”说完，叫过一旁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王恺气咻咻地站在一旁，冷眼观望。

不大一会儿工夫，五六个小厮抬着两株珊瑚进来。每株都有四尺多高，色彩绚烂，更胜于王恺带来的那株珊瑚，王恺目瞪口呆地看着。

石崇也不客气，很随意地说：“这两株珊瑚，君夫可任意取其一。若皆不满意，我府上还有一些，我可令人尽数取来，任贤兄择取。”

王恺怅然若失，转过身便要走；忽然觉得有些无礼，便又转回身，略略一揖，道了一声告辞。石崇还以一礼，也不远送。

夕阳下映出王恺落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