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洛阳一直没有下雪，天气干冷干冷的。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病了，一度还挺严重，浑身抽搐，发狂谵语。贾午带着贾谧进宫看了几回，直到腊月才缓过来。裴頠把程据找来寻问病情，程据支支吾吾地只是说，大概是焦虑所致吧。

没几天就下雪了，还挺大的。司马遹的大儿子司马虨高兴地跑出去玩，结果就病倒了。司马虨的生母保林蒋俊急得跟疯了一样，四处求神告庙，为孩子祈福。

（注：虨【bīn】意为虎皮上的斑纹，此处用作人名。）

（注：保林，宫中妃子称号，汉代为皇帝侍妾称号；魏晋以后，转为太子侍妾称号，成为东宫女官。）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回来后给贾南风汇报了这个事。贾南风听了之后，忽然“嘿嘿”了两声，便差人把内侍孙虑喊了过来。贾南风将孙虑招呼到内室的一个角落里，小声地吩咐了几句；孙虑点着头匆匆离开了。看着孙虑出了门，贾南风立刻叫过几名贴身侍女，吩咐她们着手准备一应器物。

孙虑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急急忙忙来到东宫，见过司马遹之后，告诉他：陛下昨天晚上就不太舒服，今天一下子就病倒了；皇后口谕，着太子即刻入宫探视。

司马遹正被儿子的状况搞得心慌意乱，听到这个消息，愈发六神无主。叮咛了家人几句后，就跟着孙虑进宫去了。

车一直开到明光殿门口停下，司马遹下了车，孙虑看着他进了殿门，就驾着车离开了。司马遹心急火燎地进了宫，一头就往后庭走去。刚过中门，服侍皇后的小侍女承福就迎了上来，告诉他皇后正在更衣，需要稍微等一下，然后就把他带到东厢的一间小屋里小憩。

司马遹坐了一下，又烦躁地起身踱了几步；小屋的门便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侍女陈舞和一个小黄门，小黄门怀里抱着一坛酒。陈舞面无表情地声称奉陛下口谕，赐太子宫中佳酿一坛，饮尽之后方可入内庭探视。

司马遹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陈舞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到桌案旁，跟着上来的小黄门从怀中掏出一只硕大的酒樽，放在桌上，然后熟练地倒上酒。陈舞转过头看了看司马遹，语气平淡地说：“殿下，请饮酒。”

司马遹无奈地走过来坐下，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樽和酒坛，问道：“陛下为什么这个时候赐酒？”

陈舞直视着前方，冷冷地回答道：“奴婢只是个侍女，哪里敢问为什么。等一会儿见到陛下之后，殿下自然可以探个究竟。”

司马遹只得端过大樽，喝了一口，刚想放下，便看到陈舞投来的冷冷一瞥，不禁打了个寒颤，又送回到嘴边，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喝光了这一樽，然后如释重负般地放下。一旁侍立的小黄门不失时机地又满满地斟上一樽。

三樽过后，酒劲就上来了。司马遹脸色通红，额上沁出汗来，畏难地端起又被加满的酒樽，硬着头皮喝完。刚放下，小黄门又要倒酒，司马遹用手捂着樽口，大声说：“实在不能喝了，喝不下去了！再喝就站不起来了！”

陈舞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酒樽，一边示意小黄门倒酒，一边厉声斥责道：“殿下这个样子还是孝子所为吗？这坛酒乃是君父所赐，你胆敢不饮，难道这酒中有毒吗？”

司马遹吓了一跳，酒劲消了一半，连忙端起大樽，一口气喝光。坛中的酒终于喝光了。司马遹刚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下了，打了个嗝，干脆趴在了桌上。陈舞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示意小黄门收起桌上酒坛酒樽，然后转身轻快地走出了屋子。

“醉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厢房里，贾南风看见踅进来的陈舞，淡淡地问道。

陈舞脸上漾着笑意，肯定地说：“醉得都爬不起来了。”

贾南风不动声色地转过脸，问侍立一侧的董猛道：“潘岳来了吗？”

董猛小心翼翼地回答：“来了。在西厢书房候着呢。”

“祷文拟好了吗？”贾南风又问道。

董猛面露为难之色，偷瞄了一眼贾南风，然后低声说道：“已经好一会儿了，只是下不了笔，说是很为难。”

贾南风轻轻地“哼”了一声，盯着董猛说道：“你去告诉他，祷文写好了，他就不再是秘书郎了，我让他做黄门侍郎。”

董猛应了一声，一躬身退了出去。片刻工夫，董猛拿着一张纸兴奋地回来了。贾南风微微笑了笑，叫过侍女承福，叮咛了一番。

承福左手握着一卷纸，右手端着笔墨，轻轻地推开了隔壁小屋的门。司马遹仍然醉倒在桌上。承福小心地在桌上摊开纸卷，摆好笔墨。然后绕到司马遹身后，使劲将司马遹推醒。司马遹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看着身边的承福，问道：“你是谁？”

承福嫣然一笑，回答道：“小婢承福，奉陛下诏命，请太子殿下誊写一卷祷文为陛下祈福。”说完，将蘸好墨的笔塞进司马遹的手中，自己往前坐了坐，两手举着潘岳写好的草稿，示意司马遹照着抄写。

司马遹懵懵懂懂地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一边嘟哝着：“祷文，给陛下祈福，给道文祈福。”一边竭力控制着手中的笔，努力地在纸上写着。

眼看就要写完了，司马遹伸手去蘸墨汁，突然手一软，头一歪，又趴桌上睡着了。承福赶紧放下手中草稿，过来想拍醒司马遹。这次摇晃了半天也没有效果，承福无可奈何地收了纸笔，回去复命去了。

贾南风悠然地坐在桌前，欣赏着司马遹誊写的文字，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了一会儿，她自己提起笔来，把缺的那几个字给补上了。瞬间，她收起了脸上的暖意，目光寒厉如刃，微微地侧了一下脸，吩咐道：“董猛，你去找几个人把太子送回东宫。”

董猛应了一声，起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