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冥湖在横断山脉西麓,弓布赶着马车,次日一大早便到了秋冥湖边,按照白诺城之前的猜测,这里应该人迹罕至的修炼之地,却不想已有一座环湖的大城将湖水围在中间,繁花似锦,喧闹无比,大城沿湖而建,圆圆的一圈又一圈向外扩展开来,就像八卦图一般,白诺城此时已戴上了面具,就坐在弓布的身边。
白诺城抬头望去,发现大城的深处有一座孤立云霄的山峰巍峨壮观,云霄中白色如玉的宫殿若隐若现,山崖上松柏笼翠,鹤飞云流,宛如仙宫神府。
沉思片刻,白诺城又回到了马车内,取下面具吩咐道:“先沿着湖边走一圈,让本大爷领略一下秋冥湖的风光!”
弓布点头应诺,驾着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进了内城,随即便沿着河边的大道上闲逛,白诺城掀开帘子看了又看,这秋冥湖宛如护城河一般将雾鹫峰围在中心,看这湖面的距离,少说也用四五十丈宽,却无桥梁可通,全靠了十几条摆渡的小船在湖中来往穿梭。
秋冥湖极为宽大,弓布驾着马车慢慢悠悠足足行了两三个时辰才走完,白诺城又吩咐道:“在内城寻一家客栈,暂且住下,稍后你出去帮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说罢,突然从马车里扔出一锭银子,弓布立马接住,满脸欢喜的点头应诺:“是是,不知公子爷要打听什么消息?”
白诺城说道:“第一,打听一下如今有哪些高手在扶幽宫中,尤其是刀皇聂云煞宫主和傅霄寒、薛岳三人在不在;其次,问清楚原来排名第三的高手白关死后被葬在何处了?另外,打听下这两日可有一位叫西门浅雪的年轻姑娘上过雾鹫峰?”
弓布微微侧耳,一字一句仔细记住,道:“是,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快给您查清楚!”白诺城点点头:“走吧,先找一处客栈休息片刻!”
弓布点头应诺,驾着马车在内城湖边找了一处叫做尚云轩的酒楼,待白诺城安定后,这才匆匆跑出去打听消息……
弓布武功虽差,但为人机灵,办事利落,手中有银子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不过半个时辰,白诺城正在擦着一柄青冈剑,他已急冲冲的敲门进来,白诺城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皱眉问道:“查清楚了?”
弓布一口喝尽,点头说道:“白公子,都打听过了,因为后日是武疆王的四十大寿,聂宫主收到请帖,已经在两日前就离开了扶幽宫。至于薛岳嘛,听说自从押送回了白关便又消失无踪了,目前扶幽宫上下都是傅霄寒在打理,不过他可不管拜师学艺这些琐事。至于您说的那位姑娘,却是无人见过,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人拜访扶幽宫!”
白诺城问道:“白关埋葬于何处?”弓布说道:“白关被埋在雾鹫峰后山的神将林中,不过他的衣衫和佩剑被钉在雾鹫峰下一根七八丈高的木桩上,以儆效尤!”
白诺城突然怒吼道:“什么?”这一吼当真吓了弓布一跳,他快速后退两步,满脸疑问道:“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白诺城缓缓站起身来,想着:“不管是白关还是犂星先生都于我有大恩,又都是因为而伤,因我而亡!如今一世英名俱成空,故去后又被如此侮辱,怎能容得?既然扶幽宫容不下,我便带他回天墓山庄吧!”
沉思片刻对弓布说道:“你可知我全名?”
弓布疑惑不解,问道:“未敢请教?公子大名叫……?”
白诺城直盯着他说道:“天墓山庄,白诺城!”
弓布先是一愣,随即似乎反应过来,立马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喊道:“你就是杀了姑月情,又断了傅霄寒手臂的剑魔白诺城?原来,你……你不是开酒楼的富家公子,呀,大侠别杀我,别杀我,我可没伤害过中原人!”
白诺城缓缓坐下,说道:“我自然不会杀你,不过若是叫旁人知道是你领我进的扶幽城,你说会怎么样?”
弓布顿时打了个寒战,思绪飞转,满脸苦涩和恐惧,叫道:“大侠,你为何害我呀?”
白诺城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不是害你,而是来助你脱离苦海的!”
弓布摇着头说道:“大侠骗我,在海云边得罪了扶幽宫,必死无疑,怎么是助我?”
白诺城说道:“此话在理,不过天下何其浩瀚,既然此处不容你,你无亲无故,也毫无前程可言,何不随我去中原?到了那里,从此逃出生天,重新做人,怎么也比在这将心岛上受人打压欺负的强!”
此话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弓布自知若叫别人知道自己将白诺城领入城中,必然说他暗中勾结,到时必死无疑,索性往生谷这些年处处受打压,他郁郁不得志,何不逃出生天,重头来过?立马点头应诺,道:“公子所言极是,日后弓布唯公子之命是从!”
白诺城满意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吩咐道:“稍后你去外面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再雇一个实诚的伙计,让他明天一早便赶车拉着棺材一路向北海的半月湾奔去,多给些银子,让他一定挑些好马,速度一定要快。你也去换两匹良驹,明早在后院等我,你可记住了?”
事关生死,弓布怎敢大意,嘴里喃喃自语,大致复述了一遍,重重点头:“记住了!”顿了顿,又问:“公子可是要去扶幽宫?”
白诺城点点头,却不跟他说明原委,免得吓破了胆,只道:“我不便出面,稍时休息过后,你便快去安排,今夜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有的辛劳!”
弓布点点头,缓步退了出去,刚过正午便出去奔波安置,当晚却吓得辗转反复,侧夜难眠……
次日一大早,白诺城便整理了衣衫向秋冥湖行去,此时他速度极快,不过半柱香世间就已到了秋冥湖畔,此时清晨的迷雾正浓,雾鹫峰已完全隐去,湖边只有一个撑船的白发清瘦老翁坐在长堤上苦候船客,看了看他,连忙站起来作揖问道:“客官可是要渡船?”
白诺城看着白雾蒸腾的湖面,点了点头,却没上船,只见他双腿微曲,纵身一跃,已落在湖中,接着在湖面几下轻点,已踩着水面向湖心的雾鹫峰掠去,刚刚跑过街角上气不接下气的弓布见状,已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连忙奔走。那白发老翁双眼微眯,长长叹了口气,又坐在长堤上等船客。
湖面被点出一圈圈涟漪,白诺城最后一个踊跃已踏上了湖心的雾鹫峰下,山脚下果真立着一根脸盆粗大的木桩,颇为显眼,这木桩高有七八丈,顶端一柄寒剑钉着一件白色长袍迎风飘扬。白诺城眉头紧锁,面沉如水,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突然跃出,提剑质问道:“未到开山之时,何人如此大胆?还不速速退去!”
白诺城仿若未闻,纵身跃起,一把抽出水骨剑,同时将白关的长袍披在身上,一剑横扫而出,剑风汹涌,登时将那弟子镇倒在地,说道:“上去告诉傅霄寒,就说天墓山庄白诺城只身来访,退,则人灭宗散;拜,则只杀一人,滚吧!”
“你是……你是白诺城?”
那弟子听了白诺城三个字,顿时吓得打了个寒战,连忙爬起来向山上跑去。白诺城见他走远,在山道两旁的悬崖上看了看,纵身跃出,在山崖上攀岩接力,竟然灵活如猿猴般绕过山道向后山掠去。
雾鹫峰后山悬崖又高又陡峭,白诺城刚至一半,山中突然响起一道钟声,在山谷悬崖里来回冲击,整耳欲聋,想来必是扶幽宫敌袭预警的声音。
忽然,白诺城呼啸一声,提气跳出悬崖,一脚踏在一株松树枝头,纵身跃起,接着运功在半空几个接力竟直接跃出悬崖,一步踏在了后山林中。
山林中种满了松柏,许多都有三四人合抱粗大,想来种了不知几百年,林中开满了白色的不过一尺来高的小花,朝露正浓,却芳香扑鼻。
白诺城匆匆极行,片刻就穿过树林,身前是一片花园也是一片陵墓,立着几十块白玉石碑,白诺纵身跃到正面,仔细一看,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位高手的名字,甚至还让他看到了姑月情的石碑,陵墓左边有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白关之墓。
白诺城缓缓垂头,正要行礼,忽然听墙外一阵喧闹,急促的脚步声后立马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只听他略微不悦地质问道:“何人敲响警世钟?”声音沉厚,暗藏内力,立刻就将喧闹压了下来。
白诺城双眉轻挑,侧身屏息,轻轻跃出一步躲在墙边,此时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答道:“回禀师兄,守山弟子回报说白诺城闯山,正在雾鹫峰下,傅长老已经下山了!”
男子轻“咦”一声,冷笑道:“不知所谓,召集上林院弟子,随我下去会会他,另外回信给荀老,就说韩子非至今未归,叫他留意那个叫西门浅雪的女子,武疆王大寿在即,此时宫主也在天海城中,不能有丝毫偏差,若有嫌疑,宁杀错,不放过!”
“遵命!”那男子躬身应诺,两人快步走远。
白诺城心中略惊,没想到西门浅雪竟然去了天海城,然而此时他却无暇他顾,他转身缓步走进白关的坟墓,躬身施了一礼,一剑落下竟将坟墓炸开,左手抬起棺椁就向身后密林掠出,刚奔出几丈,身前突然响起一声冷喝:“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我扶幽宫后山?”
话语未落,一片刀光已然当头劈下,威势颇盛。
白诺城提剑扫出,剑气如虹,登时将那片刀光击碎,这时那原本凌空跃出的男子突然惊叫一声,被剑风冲击,急忙提刀挡在胸口同时后退几步,直撞在一根几人合抱的巨树上,这才止住身形,竟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白诺城见他竟然只退了几步,却丝毫无损,略有些惊讶:“不愧是扶幽宫,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修为,你叫什么名字?”那年轻人手提一口细长的柳叶刀,目光更加惊疑的看着白诺城,厉声道:“我乃是上林院弟子段新初,你到底是谁?”
白诺城点点头,道:“听说扶幽宫历代高手多半出自上林院,如今一见果然不虚,我是白诺城!”
段新初大惊,立时挥刀向天际劈出,一道雪白的刀光霎时冲天而起,刹那间如群狼呼叫,似乎在呼朋唤友,白诺城见状突然跃出,同时一剑挑起,剑气冲霄,立时将那刀光击散,天空顷刻间又归于死寂。
还不待段新初反应过来,人影已到身前,他瞳孔猛缩,长刀未落,右臂已被长剑钉死在树上,同时白诺城飞速冲出一拳,正中腹部,段新初疼的大叫一声却立马又戛然而止,白诺城看了看疼的满头大汗的段新初笑道:“回去告诉傅霄寒,就说白关的尸首我带走了,我在半月湾等他,他来,我就在!”
这时又听几道破风声传来,白诺城大笑一声抽出水骨剑,单手扛着棺椁纵身跃下悬崖。几乎就在同时,十几条人影竟然也跟着冲出密林,直接跳了下去,段新初大叫一声:“诸位师兄小心,他就是白诺城!”
上空风声呼呼作响,喝声连连,白诺城抬头一看,竟然有十来个手持兵刃的年轻高手随他跃下,此时正在相距不过七八丈远的高空,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阔脸男子怒声喝道:“无胆匪类,哪里走?”
这时,他身旁一个男子似乎瞬间会意,一掌拍在他背上,他陡然提速立时追了上来,剑光闪烁交错,杀气腾腾,白诺城凭空接力竟陡然止住下坠的身体,一脚踩在他横扫而出的剑身上纵身跃起,瞬间就冲进了上方的人群中,一众高手见他不退反进,立马同时出招,剑气刀光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极速穿梭,密密麻麻,招招致命……
白诺城手中水骨剑已化作千百道剑影,笑道:“凭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上林院弟子,也敢在我面前说无胆鼠辈!”
刹那间,天空突然射出百十道剑气,接着只听一声声哀嚎响起,上林院数十位高手同时重伤向湖中落去。这时远方突然响起一道轰鸣,仿佛惊雷落下,白诺城神色严肃起来,他知道傅霄寒来了。然而此时却不能久留,扶幽宫高手如云,一旦被傅霄寒缠住,必死无疑,于是他单手扛着棺椁就陡然提速,直向城中掠去。
轰鸣声眨眼及至,一身青衣的傅霄寒踩在一艘小船的顶棚上,看了看狼狈的掉落在湖中的上林院弟子,喝问道:“白诺城逃往何处?”
这时,一个全身湿透的弟子跃上船,说道:“回禀长老,他带走了白关的棺椁,刚刚掠进城中!”
傅霄寒双眉紧皱,吩咐道:“召集上林院弟子,立刻封城,见白诺城只围不攻!”说罢,立时化作一条流星也跟着掠进了城内。
客栈后院的院门开了,一辆马车迎着朝露驶出,白诺城凝神屏息,弓布看着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开门的店家,心有余悸,攥着缰绳的手还在发抖,犹豫片刻轻声问道:“白公子,我们真能逃出这里吗,似乎扶幽宫的高手已经在城里调动了!”
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说道:“只要东城门那辆马车已经驶出,你我的命多半算留住了!半柱香时间,必须出城,等到扶幽宫高手全部聚齐,想走就难了!”
弓布点点头,又用力抽了两鞭子,马蹄急促,加快了行程。
扶幽宫百余位高手在城中穿梭奔驰,屋顶上,街巷里,到处都是高手。这座沿湖而建的大城突然紧张了起来,傅霄寒单人站在一座酒楼的楼顶,一双冷厉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大城。
不多时,一个满手鲜血的弟子突然踩着屋顶飞来,正是段新初,回道:“傅长老,白诺城恐怕已经出城,弟子与他在后山神将林遇上,他让弟子带话,他在出海的半月湾等您,您去,他就在!”
傅霄寒微微皱眉,说道:“此人多狡诈,所言多不可信。你去告诉上林院大夏首座,继续封城,挨家挨户的搜,另吩咐霍城主,飞鸽传书,以扶幽宫之名传令四方,即日起所有出海的船不许离港,直到抓住白诺城为止!”
段新初点头应诺,正要离去,又有一个男子突然奔来,躬身抱拳说道:“启禀长老,方才北门守将来报,说一辆马车拉着棺材刚刚出城,上林院弟子已经先一步追去了!”
傅霄寒面色微凝,沉思片刻,吩咐道:“跟我来!”说罢,立马领着两人向奔北而去……
车队行驶极快,不过两日就已穿过横断山脉进入了将心岛东部的平原,这里土地肥沃,一马平川,将心岛乃至整个海云边一大半的粮食出自此地。加上天灾极少,民风勤劳淳朴,所以十洲海云边虽孤悬海外,远离中原,却自古以来粮食都是自给自足,丰年甚至还有许多富余。
西门浅雪轻轻掀起帘子,望着眼前的平原沃野,心有所思,喜忧参半,粮食能养活黎民百姓,也能招揽百万雄兵,手握重兵而无可约束,多半会滋长野心。
荀南子又倒了一杯茶,两人又谈笑了起来,说的尽是中原的风土人情和江湖大事。西门浅雪看着荀南子满脸堆笑地与她谈笑风生,心中却跟他一样着急,她知道荀南子在等一封信,就在她与荀南子碰头的那晚,还未出横断山脉,荀南子就偷偷放出了一只信鸽。
都是老练的人,都知道人性多狡诈,所言多不可信!
小城,细雨,连下一天一夜,道路上满是积水,一片泥泞,车队耽搁在客栈里,荀南子却松了口气,半个时辰前信已收到,笔记还是熟悉的笔记,西门浅雪果然是沧海派的高手,身份无疑。
不多时,西门浅雪撑着油纸伞,提着一包女儿家的香料脂粉回来了,荀南子笑了,再好的武功、再丑的女人也是爱美的,这是天性。
西门浅雪也笑了,看着屋檐下坐在轮椅上的荀南子,他的笑容自然亲切了许多,说明他收到信了,而且信了,天底下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笑容,相由心生,笑也有很多种,好的坏的,会心的、暗藏的,可是再细微的差别也逃不过她的双眼,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观察入微也是,她乐此不疲,以此去假存真,分辨人性……
屋檐上的雨勾成线,像一串珠帘,西门浅雪轻轻抖落伞上的雨滴,看着荀南子说道:“荀老,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能再等,今日便启程,如何?”
荀南子点点头,道:“确实不能再耽搁,我们必须提前一日到天海城拜见宫主!”接着转头对一直站在身后的魁梧男子吩咐道:“小官,吩咐下去整备行装,带足雨具,即刻启程!”
“是!”
身后的男子躬身应诺,转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