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此时雾鹫峰的高处却炙热如火,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刀剑悬驻高空,好似熔炼时一般火热通红;炙热的高温瞬间将山顶的露气驱散,那一个偌大火红的“杀”字孤悬高空,仿佛一轮残阳娇艳……
扶幽宫中,雾鹫峰下,环湖的大城里,千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空那一个巨大的“杀”字,心中且喜且忧、又惊又叹。
喜得是双圣之战百年难遇,有幸一观,实在此生无憾;忧得是,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惊得是,从没想过凡人尘躯,能将武学修为练至如此不可思议、惊为天人的地步;而叹得就是,他二人修为之高,足可掌握千万人之生死,我命由他不由我得任人摆布、随波逐流,实在也是可悲可叹!
聂云煞与林浪夫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挪开一瞬,只片刻,刀剑、气势、意境都已到达了巅峰……
聂云煞缓缓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前辈于我,恩情在先,仇怨在后,所以你先请!”
林浪夫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亦缓缓抬剑,忽然他脚下山石皆碎,手中龙吟阵阵,那高空的刀剑瞬间极速飞射穿梭,只片刻,“杀”字就已化做“剑”字。
林浪夫身子一颤,人影便如流星汇入其中,刹那间,好似莲出幽潭、龙开天眼,忽然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虎啸,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刀剑瞬间化作一条长河向聂云刹冲杀而去,一层推着一层,一剑快过一剑,摧枯拉朽、来势汹汹,而林浪夫正负手站在潮头浪尖……
剑,比倾盆暴雨还要急促疯狂的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好似一层天幕砸下。
“好剑!”
聂云煞断喝一声,双脚点住虚空凭空拔高,身子迎面冲去,手中刀光乍现,说是刀光,却明亮得不似刀光,反而更像是一道霹雳闪电轰然射出。
“叮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刀光迎上剑阵,好似一圈月光荡开,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宝剑瞬间碎成星点,化作烟尘,其余宝剑余威不减,径直穿透残云,向雾鹫峰顶射去!
傅霄寒与薛岳等人看剑阵落下,登时惊得头皮发麻,立马运功齐声怒吼道:“下山!”
“逃啊!”
一时间,雾鹫峰上下瞬间乱作一团,千百名扶幽宫弟子拼命向山下奔去。
剑阵如暴雨落下,瞬间射入山石宫殿,真好似刀剑落在豆腐上,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磐石巨殿瞬间被射穿斩断,巨石狂落,在那峰下的秋冥湖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要把湖水填满;众人劫后余生,再回头望时,发现雾鹫峰竟然被削去十来丈高,虽是一瞬,却已觉沧海桑田,一剑之威,竟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所谓出神入化,他二人之修为之高,早已堪称神中之圣,今日刀剑之战,亦然是双圣之战!
周遭飞剑如雨,阵中二人却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刀剑交错,四目相对,只在刀剑接触的一瞬间,就仿若两颗星辰对撞,气势陡然拔高,同时出招。
快,快得已经看不清人影,也看不见谁在出招,更无论攻守,只有声音,只有刀剑交错碰撞的声音才能证明他二人的存在……
一刀一剑,就像是他二人延伸而出的血肉手臂,刀剑交错相击,就好似握手击掌,是在请礼,也在试探。试探三十年未见的故人,是否依旧当世无匹,杀敌荡寇的心是否依旧坚定亦然!
“叮”,忽然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刀剑相击紧贴,人影再现,两人伫立空中,长发狂舞,四袖巨震。这时,从那刀剑相击之出,忽然发出一声“咿呀咿呀”的嘶鸣哀嚎,仿若百鬼夜哭,就在这一刹那,聂云煞手握七煞刀猛然挺出,一道漆黑幽暗的刀光瞬间激射而出,直刺林浪夫的胸口。
那刀光漆黑如墨,深邃如渊,快得就像忽然洒下的月光,伴着一股强大的撕扯之力,和震荡神魂的哀嚎悲鸣,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林浪夫面不改色,手握龙葵长剑,如擒了一条青龙,猛然收剑回招。在他回招之下,七煞刀如同被青龙咬住刀口,豁然偏离方向,刀光直接射入云层,没入远方一座百丈偏峰,那偏峰瞬间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坍塌湮灭……
聂云煞微阖双眼,侧耳倾听,稍许,他忽然睁开双眼,然而此时他的双眼中却一片苍白,仿佛被人夺去了瞳孔一般空洞,然而就是这样的聂云刹,才是真正的聂云刹,只听他冷冷的说:“前辈,该我了!”
话音刚落,聂云煞手腕急转,一招方过,又衍生出百招,刀法灵动诡变,虚实无定,攻击得却都是生死命门……
林浪夫双眼微凝,前方飘忽急变的刀法忽然变得缓慢、缓慢……千化百,百化十,十化一,直至仿佛时间停滞、万物皆凝!
万千道飘忽射来的刀光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似众心拱月,好似出头之鸟,顷刻间就已到了眼前,林浪夫眉间轻挑,心到剑到,那一道凌空射来的刀光瞬间被挡开,林浪夫借力打力,余势不减,登时点出一剑,直指聂云煞的后背……
此时的聂云煞,与林浪夫不过错身数尺,如此之近又背后受敌,好似绝命空门,然而双眼空洞无神的聂云煞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林浪夫剑势刚起,他已回身劈斩。
剑气,刀光,剑圣林浪夫的剑气,刀魔聂云煞的刀光,两道当世最绝命的杀招轰然对撞!
“轰隆隆”
震耳欲聋,惊天撼地,那感觉真好似苍穹破碎、星空炸裂一般不可思议,一圈气浪瞬间荡开,雾鹫峰至上而下,巨殿轰塌,草木皆摧,秋冥湖的湖水瞬间化作洪峰巨浪,漫入城中,一时间惊叫连天、哀鸿遍野……
聂云煞转过身来,与林浪夫当空而立,两人呼吸沉稳,衣不着尘,好似只是下了一盘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聂云煞双手抬起七杀刀,横于胸前,神色淡然地说:“恩情已报,仇怨当消,刀为七杀刀,吾名聂云刹,请前辈赐教!”
“后生可畏,”林浪夫看了看他,淡然一笑,随即也将龙葵长剑抬起,横于胸前,“生死对决,无论恩怨,剑名龙葵,吾名林浪夫,赐教!”
话语刚落,林浪夫的龙葵长剑已缓缓斜垂而下,手中握剑,如擎着青龙大江,龙吟阵阵,峰下四处漫灌的秋冥湖水如受招引,竟盘旋着凌空倒飞而起,向林浪夫涌去……
千潮怒沧剑法,连绵似江,浩瀚如海;内力融于天地,剑意不执己身,每一滴水,每一粒沙,每一阵风,每一片花,都是剑!
聂云煞心下微动,面色却丝毫不变,只见他左手忽然抓住刀身,猛然一拉,手中鲜血淋漓,鲜血融入刀身,七煞刀瞬间炙热如火,仿佛有了生命,正是人刀相祭之法,人刀合一,荣辱与共,性命相连,人死刀断,刀毁人亡……
林浪夫的剑意,是天人合一,所以他求的是天道苍生!
聂云煞的刀法,是人刀合一,他要的是公道尊严!
因此,此战不仅是刀剑之战、双圣之战,更不止是化境之战、中原与海云边之战,也是天道与公道之战!
没有风,没有云,只有千万双复杂的眼睛注视这里,心跳如急鼓,呼吸都跟着急促……
忽然,剑动了,虽然众人看不见林浪夫和他的剑,但是能看见天上江河流转,四野奔腾!
刀也动了,虽然看不见聂云刹和他的刀,但是那股怨愤、那股杀气,早已笼罩而下,压抑地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江河亦如星河,光华陡然汇聚,尽在此剑,它凌空射来,美得不似剑法,更像是十五的圆月,叫人心驰神醉……
一道飞虹,是林浪夫六十年的修为和感悟,他手里握着龙葵剑,眼里却含着天下苍生!
双目苍白,空洞无神,雾鹫峰已化作废墟,环湖城中哀鸿遍野,但是聂云煞的心中却只有刀,七煞刀上只有苍凉悲怆和不灭的仇恨!
那是绝情绝命的刀,是积怨不平的刀,是诛心裂魂的刀;若要施展此刀,当蓄万钧之力,倾毕生之痴,用不灭之恨,燃尽一世的情丝和嗔念,杀该死之人;故而这刀,以万钧之力起势,以毕生之痴化气,用不灭之恨聚灵,凭借燃尽所有的决绝,出的尽是悲怆、苍凉、孤独的斩情绝命刀!
一缕刀光,是聂云煞三十多年的苦修与等待,此时他的眼中没有天下,没有飞虹,只有你死我活的决绝……
天道对公道,化境对化境,剑圣虽老,但是那一道仿若天外的飞虹却像是老树上开出的新花,娇艳争春,更快一步!
聂云煞瞳孔猛缩,飞虹已至眉间,也照亮了他心有不甘、死也不能瞑目的脸……
脸,熟悉的脸,当年他初入中原闯荡,被林浪夫救过的脸!
脸,熟悉的脸,三十年也不曾有丝毫改变的怨愤不平的脸!
脸,陌生的脸,一点也不像当年拜惊仑那般如疯如魔,不能自拔而只求一死的脸!
已至眉心的剑,陡然折转,径直射向天际,只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可是冰冷的刀,已经穿透心脏,四散的刀光瞬间切断每一寸筋脉,生机已绝……
“嗷呜”
一声哀嚎龙吟,龙葵长剑便坠落而下。
聂云煞一把扶住林浪夫,瞳孔猛缩,眼中尽是震惊与不解,一句“为什么”却久久说不出来;林浪夫也没有说话,只抬起手来,拍了拍聂云刹的肩膀,淡淡地笑着、笑着……
“啊,老爷!”
早已化作废墟的雾鹫峰下,立时传来两声苍老而悲痛地惊叫,响彻云霄……
人中圣者,剑里君子,于焉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