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山风很是清凉,这里的酒也足够淳香,就在满楼的商旅和江湖客还在枕风沉睡的时候,一声好似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忽然传遍整个风雨情楼,“啊……不可能,不可能……”
那声音颇为震惊悲伤,毫不掩饰地悲痛,立时便惊动了许多人,众人穿上衣衫循声找去,这才在船头的甲板上看见昨夜那玄衣青年,此时只见他一身单薄衣衫伫立风中,手里拿着一封信,怒目圆睁、不住地发抖……
“小兄弟,怎么了?”一个赤膊汉子走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
可那年青人仿佛置若罔闻,始终愣愣地呆滞在原地,眼色中愤怒、痛苦、震惊和难以置信交错纠缠。
那汉子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喊了一声,“小兄弟?”
“剑圣死了!”
那年青人许久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什么?!
“你说什么?”
“剑圣死了?”
……
话音刚落,人群立马乱作一团,都一拥而上冲了过来。
那年青人双目呆滞、好似神魂俱失,手上一松,那封信便被夜风卷走,正当此时,空中忽然闪过一条黑影,那封信便被他抄入手中。
白诺城伫立在船头的一根七尺木桩上,神色早已全部凝聚在了那封短短的信上,上面写道:
“池韦吾弟:双圣之战提前,剑圣前辈已于上月二十七战死扶幽宫!武林失主,乾坤将乱,为兄已随剑宗赶往枫林渡接灵,无神它顾,各自珍重盼安!”
一字一句,都如晴天霹雳,白诺城瞬间也愣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耳边众人嘈杂纷乱,竟然也仿佛置若罔闻。也不知最后是谁把他狠狠拉下木桩,然后抢走了书信,一瞬间,整个风雨情楼的人都震惊、怒吼、哭喊在一起……
“不可能,不可能……剑圣前辈天下无敌,他不可能败,更不可能死!”昨夜那阔剑浓眉的汉子一边哭着一边提起玄衣青年怒吼道:“小子,快说,是谁让你在此乱喷狗屁的,啊?!”
可是那玄衣青年早已心神俱失、泣不成声。
“呜呜……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面容消瘦的剑客自言自语,几乎奔溃,两把将书信撕了个粉碎,接着忽然翻身跃出情楼,踏着两岸的山崖松树就向远方奔去。
“我也不信,老子要去桃源看看!”那阔脸汉子甩开年青人,一把抹去泪水,也跟着远去……
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片刻之间,风雨情楼就只剩下几个不懂武功的商旅和那个玄衣青年与白诺城。山风呼啸,众人却瘫坐在甲板上,沉默悲泣。
直到秦且歌领着几个姑娘和船夫赶来,才一一安抚众人回到了房间。最后,秦且歌将一件厚实的猩红大麅披在白诺城的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好似自言自语地问:“你说,剑圣真的死了么?”
秦且歌将白诺城苍白冰凉的手拽紧,沉默片刻后才柔声说道:“妾身愚钝,但猜想未必是真的;否则,这样天大的事情,还不早就传遍天下,怎会等到过了足足半月才传来消息?要知道,刚刚船上可是有好些个中州长安来得江湖高手呢,素日那些新鲜消息,他们可都是最灵通广达的;而且,世人皆知,当今皇帝陛下与剑圣前辈情同手足,若真有这样的大事,怎会如此平静呢?”
秦且歌的话,如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诺城猛地抬起头来,脑子里忽然回忆两天前秦夜说过的那句话:“今日之后,八十里桃源从此也不再无敌于天下!”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白诺城摇着头,满脸的挣扎和愤怒,“他们真的情同手足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却没有任何讣闻,昭示天下!”
“白公子,你怎么了?”白诺城满腔的愤怒和不解,秦且歌的声音再次石沉大海。
“为什么?!”
忽然,白诺城仰天大吼一声,也跟着纵身跃出甲板,向瀛洲方向疾奔而去……
雨,连绵两天两夜的雨,直接从伶仃洋一直下到外海;桃鹿二翁一身麻衣孝服站在暴雨倾盆的甲板上,苍老的模样就好似风暴中的两株百年老树一般风雨飘摇。
鹿西翁回头看了看船里那口漆黑的铁木棺材,又看了看眼前暴雨朦胧的大海,再次坚持地说:“老三,别跟我抢了,你送老爷回桃源;我去莾蓼山解决解天机!”
还不等桃翁再次说话,鹿西翁已抬手止住,又说:“为了监视扶幽宫,我隐姓埋名数十年,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你跟我,不一样!况且,我对断南蛮海的了解,远胜于你。”
桃翁一时语塞,最后只能点头同意。随即,他转身走向船里的那口棺材,说:“行,解天机交给你;我,送老爷回家!”
……
三月初三,正是清明,小小的枫林渡口早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江湖人;太白、昆仑、暗影楼、流星半月阁、天一剑窟、离忘川、通古剑门、渡明渊、青云门、巨剑帮……还有许多连名字也叫不上的门派,几乎全都倾巢而动,一层又一层,就像是一围厚实的堤坝城墙围在海边。
他们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大海的同一个方向,守候已久,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海天交接的黄昏尽头,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这黑点就像一根刺猛然扎在所有人的心间。
待那艘大船驶近,众人才看的分明,只见桃翁一身灰色麻衣,右手扶着一口漆黑的铁木棺材,棺材上放着一直绽放的桃花……
太白剑宗的最前位,宗主林碧照缓缓抽出佩剑,运动内力,佩剑刮过剑鞘,嗡嗡作响,海天激荡;稍过几息,出剑过半,他忽然“锵”的一声猛然抽出宝剑,一道飞虹剑气直冲云霄,愣是将昏暗的苍穹印照得一片雪白。
林笑非、丁冕、叶郎雪和左岸霄等几个挑出来的青年一辈的俊杰,运足功力带头大吼一声:“杀!”
“杀!”
“杀!”
……
海边,一呼百应,怒吼阵阵,杀气冲霄,哭声和喊杀声顷刻间就混成一片,长堤下的海水被震得波涛滚滚;离忘川的方向,苏幼情劲装束发,横剑齐腰,运功大喝一声:“剑圣虽死,但英魂仍在!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一夫阵亡,我等晚生后辈当挺身在前,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重整旗鼓,铸剑为墙!”
……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刚刚落下,人群中,流星半月阁的方向,少阁主李庸忽然大吼一声:“铸剑为墙,为谁而守?剑圣前辈一生秉持正道、为国为民,如今他孤身战死他乡,朝廷上下可有派半个来人,发一纸讣告?!”
众人听的一惊,都转头看向李庸,李庸一身麻衣素袍,虽然年纪轻轻却丝毫不惧,反而踏步走出,面对众人又说道:“剑圣之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但是为谁铸剑守城,望各位前辈同道好生斟酌思量,我李庸绝不为无道昏君愚忠苦守!”
说罢,李庸纵身跃出,径直跳到甲板上,便对着林浪夫的棺椁跪了下去,重头叩拜之后,忽然扶着棺椁失声痛苦起来,“林师叔,侄儿来送你来了!”
……
“剑圣前辈,晚辈白诺城也送你来了!”
远远的山林,白诺城远远地看着,正如李庸所言,他的视线扫过万千人群,却不见一人身着官服长袍。
白诺城缓缓站起身来,冷冷地笑,咬着牙骂了一句:“真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贼!”
说罢,他独自一人折转方向,往中州长安奔去;此刻,他恨意入骨,余善全无,此去长安,不是杀人就是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