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情景并未超出奥西里斯的预料,那些千奇百怪、完全超出人类想象的怪物果然是来源于这座医院。手术台上的男人尚且能够看得出人形来,只是他的双臂已经被替换成了扭曲蜿蜒的绿色藤蔓,这些细细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才达到了手臂的粗细,藤蔓的尽头不断盘绕着,似乎是正在极力生长的样子。而这个男人的下半身看起来则完全是树根的样子,棕色的粗壮树干横躺在手术台上,让这座冰冷的手术台看起来都要窄小了不少。而雅卢所说的被割开的喉管处插着一根导管,一种成分不明的淡绿色液体正顺着他的喉管不住地向下流淌着。
“看起来他们在人体改造这方面已经越来越熟练了,之前是和动物的结合,现在则已经是同植物的结合了。”尽管是面对这样的景象,雅卢仍旧冷静地给出了评价。
奥西里斯则肆意地发散着思维,做着毫无证据的推定,“他们崇拜着所谓的‘生命之神’,又在进行着这样看似有目的的活动,如果说结合动物的基因是在减少人类的弱点并增强力量,那么结合植物制造怪物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样的怪物不能移动、攻击手段匮乏且弱点明显,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优势……不对,也许是有的,他们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为顽强与漫长的生命。那些异端想要获得长生?难道他们肆意地制造着阴影,带来死亡,竟然还畏惧着死亡的到来吗?”奥西里斯显然觉得这一说法十分可笑,但又极其可悲的合情合理。
尽管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手术台上那个可悲的男人显然还保留着听觉,他听见了奥西里斯和雅卢的讨论,原本有些麻木的神色流露出了些许的波动。“啊……啊……”他竭力发出声音,但在奥西里斯和雅卢听来却只是破碎的气音,根本弄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过是徒劳而已,颓丧地放弃了与两人交流的打算。
但在夜晚的道奇医院里,即便已经被改造成了非人的怪物,但他是奥西里斯碰见的第二个能够交流的生物,第一只甚至只是一只章鱼而已。奥西里斯无法轻易放弃从他身上获取信息的想法,雅卢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主动靠近了这个‘树人’,“我们来提问,你只需要发出声音,一声代表是,两声代表否,明白了吗?”‘树人’闻言,发出了一声略带激动的“啊”。
奥西里斯满意地点了点头并发问,“你是纽埃岛的居民吗?”‘树人’肯定了这一点。
奥西里斯又接着询问,“你是不是被坎贝尔子爵送到这里来的?”奥西里斯如此询问当然是有缘由的,面前的男子显然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因为活不下去而迫不得已地进入阿索斯山脉,如果不是被人强迫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树人’发出巨大的声响,显然是为了这个问题而心情激荡,奥西里斯也明白了他的答案。
虽然已经猜到了坎贝尔子爵默许了道奇医院里发生的一切,但奥西里斯显然没有预料到两者合作会如此深入,坎贝尔子爵宁可牺牲自己的领民也要让道奇医院里的研究继续进行下去。要知道,领民对于领主来说可是一种宝贵的财富,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将勤恳地在领主的土地上耕作,在交战中则会成为战士,为领主掠夺财富,即便是再草菅人命的领主,也不会肆意打杀自己的领民。坎贝尔子爵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一定是有着更大的图谋。对于一个富有权力和财富的贵族来说,还有什么是他宁愿牺牲自己的这一切也要求得的,恐怕就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永生了吧。
“你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吗?”奥西里斯继续询问着。‘树人’肯定地“啊”了一声。然而更详细的信息通过这样简陋的方法是难以交流的,‘树人’改变了方法,他双手的藤蔓在此时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那些藤蔓恐怕已经被移植到‘树人’身上很久了,在不特意控制的时候自行扭动着,当他着意想要操控时,那藤蔓就如臂指使般地动了起来。这些藤蔓自行伸长至半空中,组成了单词的形状,不断变化着形态。奥西里斯和雅卢便专心地看着,很快记住了这些语句。
就‘树人’自己所说,从他被送到这里来已经度过了近两年的时光。当初坎贝尔子爵曾经下过悬赏金,以每人每年五十金榜的价格雇佣了不少的青年加入城堡的骑士预备队,被金钱和荣誉冲昏了头脑的青年们主动报名加入了队伍。但可怕的事很快降临了,坎贝尔子爵根本不需要这些毫无能力的低贱农民成为自己的骑士,这不过是他用来引诱猎物的陷阱,就像他往年进山打猎一样,只是这次的猎物是人类罢了。
这些被金钱和权力冲昏了头脑的青年被困在城堡内,完全是坎贝尔子爵的瓮中之鳖。他只需一声令下,那些已然失去了自我意识的傀儡骑士们凭借着自己的战斗技巧很快就控制住了这一批人,等他从昏迷中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这个令所有岛上居民都充满恐惧的医院了。
这两年来,他断断续续经历了很多次的改造,这些瘟疫医生似乎永远对自己的工作感到不满意,他们改造的次数越多,‘树人’经历的痛苦就成倍的增加。但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没有放弃求生的欲望。直到最后,他成为了一个真正无法自由行动的植物人,逃出地狱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比起他的经历,奥西里斯对道奇医院的信息更加感兴趣。‘树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见过的瘟疫医生有很多,尽管奥西里斯的亲身经历告诉了他,这些医生不过是肉体凡胎,但‘树人’提供了更有意思的新信息。他认识这些医生,尽管道奇医院已经搬进山脉近三十年,但他仍旧能够辨认出自己幼年时曾经见过这些医生,因为这三十年来他们的外貌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就好像时光在这里停止了流逝一般,这和奥西里斯肉体凡胎的判断可以说是相距甚远了。‘树人’观察了很久,在这里来来回回的医生也就只有那十几位而已,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这些医生似乎只负责实验工作,而医院真正的控制者则另有其人。不过以‘树人’这样低微的地位是不可能见到这样的人物的。但至少从他的手里,奥西里斯确认了那位首领是居住在医院三层的,因为‘树人’被从走廊上推过时偶尔能见到那些医生上楼汇报工作。除此之外,他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是奥西里斯也不由得感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维持自己的理智,搜集到如此多的信息,这位‘树人’也算得上是个人才了。只是不知道当初怎么会陷入那种拙劣的陷阱了。
“你希望我们帮你做些什么?”奥西里斯颇为和煦地询问他,显然是对他提供的信息很满意。
‘树人’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藤蔓的手臂疯狂的挥舞着,抒发着主人内心的激动,“可以……可以救救我吗?”
尽管口不能言,但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希冀,让雅卢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但只有这个请求是他们无法完成的,他看了奥西里斯一眼,遗憾地回答道,“你能在经历如此多的实验的情况下还活着,的确有部分是因为你身体强健,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你受到了邪神力量的影响,我们通常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异化现象。疾病可以治愈,异化却不可逆转。我们无法拯救你,即使整座道奇医院都被摧毁,但你的死亡在实验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
‘树人’怔怔地看着两人,眼里露出了绝望的疯狂,从神国坠入地狱不外如是,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如果注定要死亡,他也要自己做出选择,“如果注定要死,那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愿在净化的火焰中升入主的神国。”他心里满是对道奇医院和坎贝尔子爵的刻骨仇恨,“惟愿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遭受千百倍于我的痛苦,坠入无尽的死亡深渊。”
“如你所愿。”奥西里斯与雅卢对视一眼后,郑重地给出了承诺。
‘树人’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没有再做徒劳的挣扎,而是选择了诀别,“让我在烈火中焚净这肮脏的一切吧!”
奥西里斯的目光注视着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的‘树人’,带上了一丝遗憾。在这样猛烈的灼烧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痛楚之色,反而是一片安宁。他的确是主虔诚的信徒,因此在净化的火焰中才会感受不到痛苦,只可惜已经无法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