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顿了顿,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朗声道,“糜竺若是愿意来,本官就封给他……河东郡郡丞之职!”
寻常的郡丞,自然无足轻重,但河东是何地?仅次于汝南郡、南阳郡、河南尹的大郡!又是关内之地,比邻洛阳,经济前所未有的发达!
就算经过董卓那么祸祸,也不会太惨。
而这样的一个河东郡,吕布肯让糜竺一个新来之人担任郡丞,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和信任,由不得糜芳不心生欢喜!
不过糜芳不光欣喜,亦是身怀忧虑,所忧虑者,无非其兄糜竺,是否能真的举族迁移至此地,要知道,徐州离着并州,那可真是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其中的困难,只有糜芳自己知道。话说糜芳也不傻,通过和吕布的一番交流,糜芳已经猜出了吕布的心意其实是在他的兄长那里,自然要慎重考虑。
念及至此,糜芳恢复了往日平淡的面容,言辞有度道,“将军,吾自当写信阐述此中之事,然若吾兄不来,也请将军莫要怪罪于我。”
“放心,如果你的兄长是糜竺,那么他一定会来。”吕布满是自信,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见吕布言之凿凿,糜芳心生诧异,却没有再问。
“主公,咱们不是开春再进军吗?”王当是知情人,闻言也是愣住,看向了吕布。
见王当的注意点放在了这个上面,吕布怒其不争的瞪了一眼道,“兵行诡道,难道要等李傕郭汜做好防范再行进攻?你有没有脑子!”
“主公…那粮食怎么运输?这地面冰滑,牛马粮车如何行走?”王当没有改变心意,反而固执的皱眉谏言道。“请主公三思!”
“哼,天气冷峻,地面难行,又非止我们,西凉仰仗的铁骑更是难以发动,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更何况,本将早已有所准备,攻占河东指日可待。”吕布冷冷一笑道,“至于运输粮草……有一种东西,叫做雪橇。”
“…”
永安。
这是一座饱经风霜的城市,曾几何时,它也曾辉煌鼎盛,商人云集,车水马龙。可自从董卓派遣李傕郭汜,占据了河东之后,一切都变了。
大街上的人流已没有往日那般拥挤热闹,显得无比冷清。这时,身披皮甲的西凉铁骑三两成列,策马气势汹汹的奔来,往来民众闻声让道,这时道路拥挤的一侧,一位身着锦带黑服,头顶文士冠,脚踏软羊皮靴,目光沉着,面容颓废的男人犹如鹤立鸡群,这男人有股特殊的儒雅之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竹子特有的清香味道,令人心旷神怡。这人,叫做卫觊,当下见了西凉铁骑的嚣张跋扈,也是幽幽一叹,不复多言,排开人群,孑然的向一处小巷走去。
卫家,这是在河东,乃至关内,都排名第二的世家,时至今日家丁不旺,作为家主的卫觊已近而立之年,却连续夭折两个儿子,已是心灰意冷,连日里连最爱的书画都不曾多看一眼,只是在外面打酒,返回家中饮用。
就是这样的一个颓废男人,谁能想到这就是当今大汉里文坛地位堪比昔日郭林宗的大儒学士?
光凭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个卫家的名声,让卫家成为堪比关内第一世家拥有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
他撰写的诏令、驳议等有数百篇,出口成章,落笔成文,学贯古今,书法之道足以和蔡邕并驾齐驱,后人评为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不仅如此,他还编写了新的律法……总之,这是一个大才子,而且还是有真才实学,利国利民的能臣。
可这样的人,往往手无缚鸡之力,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比如眼前,当卫觊路过一个小巷时,就遇见了三四个持剑西凉将士威逼一个良家女子就范,他怎能对于女子的呼救充耳不闻?岂能对这等暴行视若无睹而绕路而行?
“卫觊在此,贼子敢行阉事乎!”卫觊将手放在了腰间,却猛然发现自己没有带剑,只得拔出酒壶掷了过去,准头不错,砸了个正着。
四个西凉将士见有人不识好歹,面面相视,随即一个膀大腰圆的西凉士兵手持利剑,大步走了过来。
只是粗略一交手,卫觊就被打翻在地,三四个西凉士兵围着卫觊一顿拳打脚踢。
说实话,倘若不是卫觊之名过盛,李傕郭汜嘱咐手下士兵不要伤其性命,恐怕卫觊早就被一剑捅死了。
当西凉士兵们哄然散去后,卫觊已经是鼻青脸肿,衣衫缕缕,狼狈不堪,甚至比起那个良家女子,他才像是被欺凌的那个…
“多谢卫学士,多谢卫学士”那个良家女子盈盈下拜,目光盈盈,试图为卫觊按摩青肿之处。这一拜,同样衣衫褴褛的良家女子就展现出胸脯上那一抹雪白沟壑。
“男女授受不亲,此举岂不碍了小姐名声?万万不可,此中事已了,小姐自行离去便是。”卫觊将女子送走,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肌肤之亲,甚至不用正眼视之,临走之际还嘱咐道,“农安比邻界休,乃河东与太原分界处,如今西凉大军驻兵于此,兵荒马乱不比从前,请小姐少些外出。”
说完,这才离去,方走到巷头处,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在笑意盈盈的等待他。
卫觊算是长辈,见状,连忙衣袖遮脸,无颜相对,知道左右也无出路,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开口道,“元龙贤侄何时至此?”
陈登将自身的大氅脱下,披在了卫觊的身上,收敛笑意,毕恭毕敬且崇拜的看了眼卫觊,正色道,“昨夜至此,听闻婶婶说您外出买酒,料想必定此时归来,故在此等候。见卫叔被打,侄儿却怕打草惊蛇,袖手旁观,着实惭愧。久闻卫家叔父,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卫叔能救得了一人,可能救得了满城之人,关中百民,天下黎民乎?”
“你休拿言语诓我,你此来所为何事,我已尽知,却是不知骠骑将军进城,可能厚待我等世家之人?”卫觊早已和陈登有联系,甚至陈登昔日曾聚集河东大小世家子弟,商谈归属吕布一事,卫觊所在乎的,并非是谁人来统治河东,就算是李傕郭汜统治,得了董卓授意,也是对他卫家乃至河东世家都毕恭毕敬,秋毫不犯。
单说他,李傕驻兵于此时,就将他拜为幕僚,参与廷议。
哼哼,方才那几个士兵估计不知,稍后有他们好果子吃!
同为世家中人,陈登如何不知眼前这个叔父的心思?当下和蔼一笑,道,“此中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当进内室,再行商议。”
“嗯?”卫觊鼻子里出气,看向陈登,良久,方才大笑着抬步前移,向家中走去,“那就随我来吧。”
少时,卫家内室。
卫觊驱逐了家仆以及妻妾,独独留下陈登,两人面面相视,陈登这才开口道,“叔父,我家主公授意,若河东世家愿意助我军拿下河东,势必重用!”
“何以重用?真当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么!并州如今,无论大小世家,田不过百亩,家仆已是大大缺少,更是鲜少重用,何况我等外来世家?”卫觊的脸渐渐黑了下来,声音也显得不耐。
“哈哈,那是对于并州而言,我家主公说过,若是拿下河东,则卫家家主卫觊,可为河东郡功曹!其余世家之人,若有才能,皆提拔为掾、史、吏。若卫公愿意归顺我家主公,日后河东太守之位,也有您的一席之地!”陈登成竹在胸道,“怎样?我家主公的诚意,还可行?”
卫觊双眼渐渐发亮,心思也活络起来,这一郡的功曹,即便是太守和郡丞以下最高的官员,能够负责府中官吏升降一事,在重要意义上,甚至超过了郡丞。
“此言当真?”卫觊已然心动。
“此乃我家主公手书,请看!”陈登笑着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了卫觊。
书信是由书佐代笔,言语成章,言辞华藻,先是对卫觊极力夸赞并且表示欣赏,随后许诺官位,最后约定好举事的具体事宜。
卫觊盯着书信,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思绪起伏,最终,狠狠的合上书信,沉声道,“请回去转告骠骑将军,吾等河东世家,久闻温候贤名,愿共同举事,抗击董贼!”
“卫公大义!”陈登大声赞叹,也不拖沓,转身离去。
待出了卫府之后,陈登回首一望,嘴角渐渐泛起浓厚的喜悦笑意,有一个吕布手书他没有说,也没有递给卫觊看,那手书中的内容表明河东太守一职的任命,而这个人,就是他陈登!
熬了这么久,终于得到骠骑将军的重用!河东太守,这只是我仕途路上的第一步,绝非终点!父亲,您就等着陈家鼎盛之日吧!陈登握紧双拳,炽热的目光望向了洛阳的方向,“董卓,如今司隶部河东河内皆不属于你,我看凭借着区区几个郡,你如何抗争天下诸侯!”
这就是陈登的战略眼光,说实话,并不赖,他能一眼就看出董卓的虚实。
别看董卓如今坐拥数十万精兵,具是天下精锐之士,就算是吕布的兵马想要正面抗衡,也只有战败一条路。是的,战败。平心而论,汉末的兵马,天下最精锐、装备最精良的兵马,就是西园禁军和洛阳南北军,这支军队生来就为汉家效力,而且人数多的离谱。吕布自征战以来,所对付的都是些虾兵蟹将,送经验包的那种,唯有蹋顿丘力居的匈奴乌丸联军稍有些威胁,算是势均力敌的硬仗。但是靠着那些兵马,是无法与董卓最精锐的洛阳军和久经沙场的西凉军相提并论的,至于那些扩展的新兵…不提也罢。
所以,想要击败董卓,只能依靠天下诸侯齐心合力这一条路,慢慢蚕食董卓的势力范围。倘若执意要单独面对董卓的兵马,那就真的是自找不快。
吕布需要的,是时间,能够将己方势力的人口再度扩张,再吸收新的兵力,加以训练。那时,才能称为天下第一强军!这第一步,就是先将手探进河东,作为河东最北面的一座孤城,也即是门户,这座永安城,他吕布势在必得!
冠爵津。
冠爵津的地处,是一片汪洋大泽,名为冠爵津,这一条汪洋大泽,挡住了永安进入并州的去路,此地平坦宽敞,并非易守难攻之地,却也是练兵的好场所。
高顺自打领军至此,就安营扎寨,结营有十里,一顶顶帐篷接连到一起,数十层据鹿角摆在营盘前,这是未雨绸缪,以便随时应对来犯的西凉铁骑,这是为将者该有的谨慎与稳重,就算对面是一群草寇,也要列阵前行,这就是高顺常年贯彻的理念,也正是这种理念,再加上当年吕布留给那批残军的凶悍果敢之风,才能塑造出现在无往不胜的陷阵营。
高顺练兵,通常都是因材施教,比方说训练陷阵营时,由于陷阵营人少,本身就是一支陷阵冲锋的敢死队,故而每个人都要训练成精锐,毫不夸张的说,每个陷阵营的士卒都是他高顺的心血所在,也是他的骄傲。但是面对新兵的无当营,高顺并没有采用严厉高强度的练兵方式,反而相对宽松,只是教导了无当营的将士们何为纪律,何为军纪,采用吕布制定的现代军训方式,先教会这些新兵什么叫做团结,什么叫做军纪。
望着眼前一个个稚嫩却凶悍气十足的面孔,高顺知道,这些素来与野兽搏斗,久居山林的新兵,只要在见过血之后,就会成为一支崭新的强军!甚至,会成为不逊色于狼骑陷阵,吕布麾下的新招牌!
只是不知道,这支兵马由谁来率领。
这时,全身贯甲的蹋顿大步走来,像模像样的抱拳行礼,瓮声瓮气道,“高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攻打河东啊?我都要闷出病来了!”
“莫急,且听主公军令。”高顺对这个新降之将也不感冒,淡淡的回了句。
其实外族人和汉人不一样,没有伦理孝道的概念,君不见最强匈奴帝王冒顿,就是杀了亲爹才上位的?
在他们匈奴人和乌丸人眼里,死个亲爹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算老爹死在吕布手上,蹋顿这货不光没有报仇的心思,反而却一直找吕布比武,要一试高下,结果每次都被虐得死去活来,这蹋顿倒也干脆,直接就认了吕布为主,甘愿臣属,在他的积极带头下,八旗营里乌丸旗和匈奴旗才能扩建的无比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