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刻错了。”西北博物院的文物修复屋里,文一轩眉头紧促。
文一轩已经不记得自己刻错了几次,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静心,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我相信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永动机的话,那么它的动力只能是梦想。”
文一轩至今无法忘记去年自己应聘西北博物院文物修复师时所说的那句话,他在这世上活了24年,一路上顺风顺水,平平淡淡,跟着收藏家父亲学习文物修复三年,最终在他23岁那年,成为了一名文物修复师。
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绝望会来的如此之快,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他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巨大挫折。
他,特发性震颤。
也就是俗称的手抖,不是帕金森,酷似帕金森,年轻人0.3%~1.7%的发病率就让他碰到了。
手抖是不能修文物的,哪怕抖的很轻微也会造成影响,特发性震颤,注意力越集中,抖得越厉害,对于文物修复师来说,得了特发性震颤就等于废了。
文一轩蒙了,没有家族史,不吸烟不熬夜,怎么会得特发性震颤呢?
他向博物院隐瞒了病情,尝试了无数治疗方案,然而病情却一发不可收拾,他现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双手震颤的频率了。
这就相当于对他的文物修复事业判了死刑,他跑遍大江南北寻求治疗,然而至今为止,唯一对病情有效的方式只有喝酒,而且喝酒还会引起第二天的恶化。
文一轩看着眼前刻坏的陶瓷,怔怔出神。
“啪哒。”
文物修复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入目是一名身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孩,一张精致白皙的脸颊,长发扎成马尾辫,身材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被宽大的工作服遮住了身体曲线。
她是文一轩的同事,名叫刘贝贝,年龄比文一轩大一岁,和文一轩同一个专业毕业,算是文一轩的学姐。
“小文,怎么还没下班呢?”
文一轩看了看身材高挑的刘贝贝,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缕微笑。
文一轩强颜欢笑:“学姐,你先走吧,今天我值夜班。”
刘贝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值夜班?”
文一轩苦笑着点点头:“这种熬夜的工作也只有我做了”
刘贝贝伸手拉开了员工间的大门,闻言对着文一轩回以一笑。
“放心啦,过段时间等安保系统升级完毕就不用人值夜班了,你就可以解放了。”
文一轩也笑了笑,博物馆的安保系统升级不是一天两天了,至少还得两周时间才能升级完毕。
“那我就先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晚上上锁前记得把警铃打开。”
刘贝贝脱下工作服,又想到了什么,对文一轩说:“二楼那批埃及国家博物馆的文物放在中央展厅里不太安全,你让保安组把他们挪到第三展库吧。”
说完刘贝贝拎起自己的帆布包,捋了捋自己的长发。
文一轩:“好,那学姐你路上小心,外面看上去像是要下雨。”
“呦,学弟知道关心学姐了呀,有进步呢。”刘贝贝微微一笑,她目光中的明媚让文一轩心头一恍,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
淡定,你没女朋友。
目送学姐离开,文一轩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学姐留下的芳香吹了个一干二净。
在所有展区都走了一圈,文一轩把展区大门一一上锁,随手打开了警铃。
等文一轩做完展区防盗工作之后,外面的天空已经非常阴沉了。
文一轩立刻招呼保安组来到二楼,叫来平板车,将放在中央展区的几件埃及法老文物都搬运到了一楼的仓库。
同时文一轩还检查了一遍仓库,防止出现漏雨的情况。
这个时候外面的大雨已经倾盆而下。
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文一轩重新返回文物修复室,他准备利用夜班的时间,试着修复那几个陶瓷。
陶器是文物当中比较好修复的一类,简单的修复就是石膏铸形,但是这只能治标不治本,修复小的裂缝,高级的修复就需要泥塑烧制了。
文一轩今晚的任务就是完成高级修复一个破损的小口尖底瓶。
小口,长腹,尖底,泥质红陶,杯形小口,细颈,深腹,腹偏下部置环形器耳一对,腹中上部拍印斜向绳纹。
这是一个来自于半坡文化的标准汲水器,修复难度不大,价值也不高,正好适用于文一轩这种“废物”。
文一轩熟练的从修复台下拿出一壶清酒,轻轻抿了一口,这个量的酒精正好能保证他接下来的正常工作。
文一轩感受到双手停止了震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曾经也拥有一双正常的手,可惜他没有珍惜。
“抓紧时间吧,那点酒精只够维持五十分钟。”
打开塑泥机,文一轩一点点的把泥瓶捏了出来,静置一段时间,使用微型烧瓷炉烧制。
泥瓶一点点成型,硬化,文一轩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仔细观察泥瓶的成色。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花纹了。”文一轩拿起铅笔,小心翼翼的在泥坯上描摹着花纹。
泥瓶的花纹是深浅式的,文一轩必须掌控好力度,修复文物不光是要成功修好一件东西,同时还要保持文物的历史气息,也就是所谓的“做旧”。
泥屑在飞舞,一条条立体的花纹在泥瓶上呈现出来。
酒精并不能完全压制文一轩双手的震颤,他试着放松精神状态,这也能缓解病症。
眼睛一眨不眨,他生怕刻错一个微小的细节。
窗外的雨水从夜空上倾盆而下,使文一轩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股烦躁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泥瓶已经有了初步的模样,文一轩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眼睛,略微有些困意。
最后就是为泥瓶打磨抛光了,这也是做旧的重要方法之一。
深夜的文物修复室里只有文一轩一个人在工作,机器嗡鸣,瓷器的外形越来越圆润,夜也越来越深。
时间流逝,困意上头,文一轩的视线开始模糊了,朦胧之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话。
那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好像是不可告人的窃窃私语,又好像是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
意识越来越消沉,文一轩停止了动作,呼吸也渐渐平稳,他就要进入梦乡。
在眼前的事物完全消失之前,文一轩好像看到朦胧的迷雾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
痛!
脑袋好像要炸开,有异物在里面搅拌!
文一轩抱住自己的脑袋,大脑深处的刺痛让他生不如死!
耳边有人在窃窃私语,那些低语如同恶魔的耳语,疯狂的从耳朵钻入文一轩的大脑!
文一轩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脑似乎并没有清醒,他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疼痛。
艰难地睁开眼睛,文一轩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桌前,文物修复室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有两点红光在闪耀。
窗外的红光如同烛火,文一轩咬牙忍着大脑里的刺痛,艰难地想要动一动手指。
等等!
桌子上为什么有血迹?
嗅觉神经一点点恢复,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黑暗中文一轩只能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层粘糊糊的液体。
发生了什么?
大脑中的刺痛正在减弱,文一轩对外界的感知一点点丰富了起来。
窗外的冷风吹过,文一轩莫名的感觉到胸口一凉,双手剧烈的颤抖,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文一轩艰难地低头看去,看见自己的心口空荡荡的,工作服上全是鲜血,一把刻刀插在文一轩的心脏上。
文一轩愣住了,他认得那把刻刀是之前自己用过的那把,刀柄还是朝前的,证明那把刀是他自己插上去的。
我自杀了?
诶,不对,我在梦里自杀了?
那我为什么没死?
文一轩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不是在梦里……
那我为什么没死?
文一轩此时并没有感觉到疼痛,那把刀就好像不是插在他身上一样,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拔还是不拔?
文一轩犹豫了,不拔的话,身上插着一把刀怎么看都是命不久矣,拔的话,如果拔了之后死了怎么办?
文一轩仔细观察着那把刀,那把刻刀准确地扎在他的心脏上,但奇怪的是他所流出的鲜血并不多,洒落的鲜血都集中在一个小的范围内,好像他身上的伤口只流了很少的血一样。
文一轩小心翼翼的握住刻刀的刀柄,将那把刀从自己身上拔了出来。
刻刀上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血污,文一轩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在他的胸口上有一个血洞,那是刻刀刺穿的地方,透过血洞文一轩能看到自己身体里的组织,一颗血红色的心脏在不断跳动,旁边的血肉在蠕动。
一阵冷风吹过,文一轩感觉胸口发凉,胸口的血肉在愈合,那个血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到底发生了什么?”文一轩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手足无措。
大脑还在隐隐作痛,他扶着墙壁,一点点挪步到窗边,文一轩要去看看那红光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街道一片漆黑,远处昔日灯火通明的住宅区一盏灯都没有,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整个博物馆也陷入了黑暗,全世界都一片死寂。
而在这死寂之中,天空上红光涌动,和极地的极光相似,那些妖异的红光在天上舞动,如同天神的衣裳。
红光的尽头是一轮硕大的红月,一轮月亮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视野。
红月上面没有深深浅浅的颜色,它平滑的如同镜面,红月妖异诡秘,它横亘在天空之上,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独自注视着人间。
好大……
文一轩震惊的注视着天空上的异象,感觉自己用二十年建立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这种异象已经超过了任何一种可能出现的天文现象,它显然就是一切异变的源头。
红光在不断闪烁,他每闪烁一次,文一轩的大脑神经就刺痛一次,隐约间文一轩好像又听到了那种疯狂的低语,精神状态再次出现了扭曲。
那些低语的源头是……天空……
黑暗之中,那些扭曲疯狂的窃窃私语瞬间放大,在文一轩意识里掀起惊涛骇浪。
文一轩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意识就已经被那些扭曲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