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哥不可能,我就更不可能了,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最不可能为白狼公爵复仇!”
但查尔斯大帝只是轻轻地踢了一脚,抱在他腿上的胖子就像颗球一样滚开了。
他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还想滚过来的帝国财政大臣。
“我希望我没有把一个蠢蛋安在财政大臣的位置上。”老人说。
“陛下!我全部的才能都只用在了充实国库!我没有能力,也不会愚蠢到犯下这种罪行!”
唐尼瘫倒在地,抽抽搭搭地说。
“唐尼,够了!我唤你过来需要的是你脑子而不是你的脑袋,我问你,帝国能不能支持一次全面战争?”
仿佛一道雷惊到了唐尼·冈萨雷斯,他不再流眼泪和鼻涕,他开始流冷汗。
“陛……陛下,难道您要对白狼领下手吗?”他迟迟疑疑地说,“近五年来帝国大部分财政收入也都用于基础建设了,国库虽然有所盈余,却无法支持消耗战……陛下!帝国现在没必要进行战争!我发誓我不是为白狼公爵开脱!我这番话只为陛下您着想!”
帝都被戏称为“最透明的城市”,不是说帝国是个政务透明,官员无私的城市,而是说刚诞生在帝都的秘密到明天早上就不再是秘密了。
太太和小姐们的沙龙、茶会;士绅和官员们的俱乐部、结社,这些大大小小、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网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消息,如果有谁在一条大新闻发生后却没能及时获知,那么他是要被当成不懂社交之辈的。
而白狼公爵对于他厌恶他的小儿子唐尼这件事情甚至不加以掩饰,同样的,唐尼子爵从不称白狼公爵为父亲也早已不是新鲜事。
此二人不合,这在帝都不是秘密。
唐尼决不会为他的父亲复仇,人所周知,毋需质疑。
“陛下!我绝对只忠诚于您,只忠诚于帝国!白狼公爵他痛恨我母亲当年的懦弱,连带当时还在子宫里的我也十分厌恶。”
唐尼抽出手帕,抹着眼泪,他又说:“只是帝国现在不应该进行战争,她应该修养生息,帝国日益强大,并且会更加强大,过早地举起武器会让她发育不良的!请陛下慎重考虑!”
白狼公爵厌恶他的妻子与唐尼,每次看到他们,白狼公爵就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雨天,在唐尼逐渐长大后,这种厌恶变得更为明显了。
因为唐尼·冈萨雷斯是冈萨雷斯家族的异类,他是只喝水都能长胖的白狼,而正常的白狼无一不是英勇善战,身姿矫健之辈。
如果不是当年白狼公爵之妻确实冒着生命危险跪下来去救白狼公爵的命,那么唐尼恐怕就要被怀疑血统非白狼血统了。
“收起你的眼泪吧,够了,我的唐尼”。
查尔斯大帝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条丝绢手帕,扔到他的财务大臣手边。
查尔斯从来不用手帕,他称这是“女人的东西”,但只要查尔斯愿意,他就会让你觉得你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尽管查尔斯此刻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严厉,但胖子唐尼却实在地感受到了一种“被看重”的感觉。
帝都的人都知道大帝从不准备手帕。
查尔斯大帝又说:“你只需要关心帝国的钱袋子,我却需要关心帝国。你父亲,你哥哥有没有做件事,不是我来决定的,是帝国大法院决定的,懂吗?”
“巴巴托斯之子,安东尼奥之徒杰洛米·布吕赫尔是个正直又谨慎的年轻人,等他的骑士到了帝都,我们或许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此时老人走到大片的血红色帷幔前,他用力一拉,下午的阳光,晚秋的冷风,灰蒙蒙的天空全从窗子涌进这个小小的房间。
炉火熊熊燃烧。
查尔斯大帝没有转过身,他让自己面对窗外的阳光。
严厉的声音又响起了:“给我一份足够详细的战争预算,假想敌是西兽人。明天我要看到你的预算报告放在我的桌子上,军务大臣和情报局局长会协助你的。”
“现在,滚出我的房间吧,唐尼。”
“是!陛下!”
唐尼费劲地站起来,眼含泪珠,他艰难地向老人的背影鞠了个躬,屁股高高撅起,尔后离开。
但唐尼笨拙又令人捧腹的鞠躬并没有观众,老人仍旧背对着他。
半响后。
“嘿,冈萨雷斯,都他娘的是一群不顾大体的猪。”
老人狠狠地朝窗外啐了一口。
又过了一会,房间又幽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没人应答,因为帝国财政大臣离开很久了。
“你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这次声音拉高了,“菲利普!进来!”
守在门外的宫廷侍从猛地打了个颤,他脸色苍白,极力隐藏自己的眼神,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嗯?菲利普,你的父亲在一场针对我的刺杀中为我而死,我很感激他,菲利普,我的好孩子,你说说我有没有在你身上报答了你父亲的忠诚?”
“陛下!陛下!”年轻的侍从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他右膝放了下来,随后左膝也放了下来。
年轻的侍从把头埋得很低,白色的紧身裤在厚实的地毯上打着摆子。
“陛下!您给了我和我的母亲极丰厚的抚恤金,又给了我们一座庄园,命令城防军保护我寡居无助的母亲,给父亲颁发了一枚十字勋章,这赐予了我们家忠诚的名声,最后还让我当您的侍从!陛下您的恩典我从不忘却!平民之子菲利普绝不敢忘记!”
“那你知道今天你哪里做错了吗?”
年轻的侍从开始颤抖起来,他感到冷意,血液不再带有温度。
“陛下!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名为菲利普的侍从鼓起极大的勇气,说道。
但他甚至把头埋的更低了。
“啐!”
查尔斯大帝走到年轻的侍从前面,严历的声音响起:“再想想,最后想想。”
仅仅等了一会,年轻人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我利用了您的信任,我以为您不知道,我刚刚甚至还在试图隐瞒。”
“陛下!”年轻人已经开始哭了,“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我不该跟唐尼子爵互通消息!我不该揣测您的心情!”
“我发誓!陛下!只有两三位最重要的大臣跟我有这种交易!除此之外我再无任何不忠!我以我死去的父亲发誓!”
菲利普的眼泪已经汹涌而至了,他说:“我没办法……陛下……他们是帝国大臣,伸出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我……我不敢拒绝他们的请求!陛下!我辜负了您的信任,即使您立刻夺走我的性命……我也毫无怨言!”
“啐!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大帝拉开他的座椅,坐下来,又冷冷地说道:“以前我从不阻止你靠这些小动作赚取外快,但你错在今天这种事情也敢搞小动作,不分轻重!我很失望,菲利普!”
“滚回你原来的地方,滚回皇家骑士团去,如果你还对我有一丝忠诚,就申请加入接下来的护送卫队!用你的剑证明你的忠诚!”
年轻人眼中显出一种急切,他似乎有话要说。
但查尔斯粗暴地打断了年轻人接下来的话,“不需要告诉我还有哪几个大臣跟你做了这种交易,你肯定也对他们发了誓,你的忠诚不是靠出卖别人来证明的!现在,滚吧!你可以告诉唐尼你没有出卖他,懂吗?”
年轻人的眼泪流的更多了,他嘴唇哆哆嗦嗦,右手用力按着自己的胸膛,脸色苍白。
但查尔斯大帝不再说话,他严厉地看了一眼菲利普,便不再理会。
他开始处理各地送过来的公文了。
年轻人抽泣着,他神情痛苦,脸庞因自责而扭曲,眼眶发红,牙齿因愧疚而紧绷。
他低声地说道:“陛下,请您保重身体!如果有机会,我会用生命来报答您的信任的。”
年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保持弯腰的姿势退了出去。
“不要再让另一个长辈失望了!”
菲利普远远地听到老人严厉却又洪亮的声音响起,他按住自己的胸膛,轻轻回答:“以我的性命起誓,我绝不让我父亲失望!”
……
又过了许久,放下笔的老人伸了个懒腰,他看了眼窗外,外面的天空依旧灰蒙蒙,北风依旧呼啸。
“唉,年轻,年轻。良知与贪欲在拉扯着他……不过起码比贾森大胆,到最后也在想着糊弄我……冷!冷!冷!老了,老了。”
他懒洋洋地活动骨头,眯着眼睛。
一道白线突然出现在灰色的天空,它是那么的快,那么的明显,方向直指至高宫。
“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
窗外天边的白线越来越近,老人推开椅子,站起来,摸索出一块盾牌和一把剑,啐了一口。
“这他娘的不会就是飞剑吧?啐!我的宫廷法师呢?看不到这么明显的奇怪的玩意吗?废物!”
老人愤愤地举起盾牌,想了想,又把剑丢掉,双手持盾,护住了左胸与脑袋,又朝那道白线啐了一口。
“来吧,不管是什么玩意,老子从没怕过!”
查尔斯大帝是个凡人,高地诺曼人,高地诺曼人在表达喜爱或者厌恶时都会啐上一口。
针对大帝的刺杀从未停过,但正如大帝所说的,凡人查尔斯从未怕过,即使面对是神奇力量的威胁时,凡人查尔斯也只是轻蔑地啐上一口。
一如四十年前地啐上一口。